第一章(2/2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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罐凑过来:“爷,可要试试英吉利来的新烟丝?”杜天明就着她手腕嗅了嗅:“还是我们桃儿会挑时新玩意儿。”
桃儿闻言把捧着烟罐的手往前送了送,好让他闻得真切些,另一只手则熟练地捏了撮烟丝塞进烟斗。
在蔷薇转头擦燃火柴的当口,那边烟雾早已腾起,划亮的火柴梗在琉璃缸里静静地断成两截。
桃儿浑然未察觉她家夫人的微妙变化,满心欢喜地在抽了一旁靠枕,垫在杜天明腰后:“严老板和菊老板的《霸王别姬》还未开锣,您瞧廊下,都挤满人了。”
小婢子说着,半个身子探出窗外,斜襟衫裹着刚长开的身段,压根没注意第三颗盘扣已然崩开。
杜天明有心逗她,掌心贴着她后腰顺势往贵妃榻上带:“给你留个上座。”
蔷薇退开的动作慢了半拍,不小心踢翻了铜痰盂,那痰盂在青砖地上一路滚出沉闷的声响,打破了这一室旖旎,徒增了几分尴尬。
杜天明顿时觉得兴致索然,垂眸掸了掸袖口,好似那里沾了什么脏东西,他淡淡说道:“别老杵着,你也坐吧。”手中的白玉烟斗,被他随意往案几上一搁。
蔷薇的指甲几乎掐断在掌心。
对窗合欢阁的湘妃帘“刷”地掀开,合欢嗑着瓜子斜倚栏杆:“杜爷这台戏,真真是比戏本子还热闹。”
秋儿伸手想接她吐的瓜子壳,却被她偏头躲开,瓜子皮正好掉进一楼大厅一个穿丹士林长衫的倒爷茶杯里。
倒爷抬头往上看,一双凤眼含着笑跟他对视。他忽觉心头一喜,忙端起茶盏,瓜子壳混着茶水全咽进肚子里。
合欢再抬眼时,眼神里透着嘲讽与戏谑,直往杜天明那边看。
杜天明似有感应,眼风扫过对面湘妃帘,回了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笑——他养在百花院的两笼娇雀,一个温吞得似泡了三泡的高末,一个却似新沏的香片,泼辣辣地翻着滚水花,总能吊得他心里痒痒。要的就是这三分刁五分浪的劲头。风月场里撒银元,谁不是图家里寻不着的野趣?!
楼下阿辉唱喏声再次响起:
“秦二爷吉祥——海棠阁掌灯!”
“全爷万福——玉兰阁迎!”
杜天明倚着栏杆,朝那两人微抬下颌。秦鲁捻着翡翠十八子颔首,全轼的西洋礼帽往上一掀,权作还礼。
这时候戏台上跳加官的换过三拨了。
刚才那位倒爷突然拿起旱烟杆敲响桌沿:“严老板扮个西楚霸王莫不是要拖到鸡打鸣才肯登台?”
二掌柜斜睨着他:“花几个大子儿就想充大爷?”说着,啐了他一口:“有能耐自个儿请去你屋里头唱堂会去。”
那人憋了一肚子火,想骂又没底气。
大掌柜张德海瞧着一楼吵得越来越凶,叹了口气,蹭到二楼。账房门口的小奴阿泰听他嘀咕了几句,就弓着腰钻进暖阁:“当家的,大掌柜说再不让严、菊二位老板上台,楼下那帮碎催就要掀桌子了。”
妙卿摩挲着水烟筒的鎏金鹤首,吐了个烟圈:“急什么?让护院拎两个刺儿头去胡同口醒醒神。”
“乌泱泱上百号人呐……”
原想着腊月里发善心,倒招来群聒噪的麻雀。她手中的水烟筒往案上重重一搁,不耐道:“告诉张德海,再等三刻钟。”
话音刚落,楼下忽地炸开一声唱喏:
“福爷到——杜鹃阁开天门!”
“去传话罢。”妙卿抿嘴笑出腮边梨涡。
秦鲁的米船泊着天津卫,全轼的酱缸腌透四九城,杜家的绸缎裹着八大胡同的莺莺燕燕,却都不及福嵘的盐引牵着北平城的命脉。百花院能力压群芳夺得魁首,凭的便是这四把交椅从不错时辰。尤其福大少这戏痴,四大名园里被他捧红的角儿不在少数,谁敢抢在他落座前开锣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