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百七十九章 走火入魔者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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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巾贴在颊侧,呼吸略显急促。

    她忍不住低语,声音带着疲惫与真切的沉重:

    “南州莽荒竟至如此绝地,难怪古人视之为‘不征之地’。”

    她被这层出不穷的自然威胁折腾得不轻,心力精力大为损耗。

    梁进坐于轿上,目光扫过茂密阴森的植被,声音带着探究的平静,问李巴道:

    “李帮主,此地土著山民,是如何在此等绝境生生不息的?”

    李巴抹了把脸上的汗水与露水混合物,喘着气道:

    “回大贤良师,此地山民所练路子,跟中原武林大相径庭。中原讲究内炼一口真气。”

    “而此地山民,修的是‘外炼’,从小就被族中‘蛊老’用独门秘药浸泡、鞭打、毒蛊咬噬,熬炼筋骨皮膜,追求的就是一个铜筋铁骨,刀砍一条白线,虫豸难侵。只是……”

    他摇头叹息,带着一种看惯生死的漠然:

    “那炼法……太过酷烈霸道。十个娃子送进去,能活着熬成材的,最多一两个。”

    “是以各寨人丁都不旺,像中原那种几十万人的大城在这南州是绝看不到的。”

    陆倩男闻言,英气的眉毛紧蹙,难掩震惊。

    如此骇人听闻的淘汰率,这门炼体功法是如何流传下来的?

    李巴看出了她的困惑,扯了扯嘴角,笑容苦涩而麻木:

    “陆姑娘,您在中原待久了。”

    “在这里,人命?不如南州林子里的一捧烂芋头值钱哩。”

    这句话轻描淡写,却如重锤让陆倩男心头一震。

    她以为中原权贵视民如草芥已是惨绝,却没料到这蛮荒林海深处,生命竟被碾磨至这般卑微尘土般的境地。

    梁进若有所思,抬手示意轿停下。

    他将行至身侧的悲空招近,低声问道:

    “大师,敢问令师兄悲一,究竟于何处走火入魔?”

    悲空双手合十,眉宇间掠过一丝刻意压制的忧色:

    “回大贤良师,师兄清修本在阳州,彼时正值战乱之后,遍地哀鸿,师兄慈悲为怀,亲赴彼处为亡者昼夜诵经超度。”

    “许是戾气缠身,亦或目睹人间惨剧过于悲恸,心魔骤起……不幸入劫。”

    梁进眼中精光一闪,立刻追问关键:

    “阳州?然此时却身在南州深处?”

    他手指点了点脚下的湿滑腐叶:

    “阳州虽与南州相接,但此地位于南州腹地,距阳州边界何止千里?其间高山深涧,绝壁急流无数。”

    “一个业已迷失心性、只凭杀戮本能驱使的‘魔头’,是如何这般目的明确,一路南奔,直抵此处才被发现的?”

    悲空默然片刻,那平静的佛脸上掠过一丝复杂难言的神色,最终叹了口气:

    “此事……确有蹊跷。贫僧当日亦匪夷所思。”

    “师兄入魔之后,非但未在阳州就近作乱,反而一路避城就野,南下路径出奇地执着、准确。”

    “贫僧奉法旨一路苦苦追踪、奋力阻截,若非如此竭尽全力,此刻他只怕已遁入这十万大山最幽深之处,真成了潜滋暗养、遗毒无穷的绝世凶孽。”

    梁进听完,心中冷哼更甚。

    这悲空和尚果然隐瞒重重,如老蚌含珠,不撬不开。

    不过他的心思本不在这万佛寺的丑事之上,归墟不腐尸才是目标。

    他也不点破,只淡淡应了一声,便示意继续前行。

    艰难跋涉数个时辰后,西沉的日头几乎完全隐没于如墨的层峦之后,天光迅速昏暗。

    奇诡的是,南州山林并未因夜幕落下而沉静入梦,反而整座山林仿佛活了过来一样。

    无数白日匿形的夜鸮、昆虫、猛兽仿佛骤然苏醒,发出此起彼伏、渗人魂魄的怪叫、振翅、爬行和低吼,汇成一片无边无际的、属于蛮荒夜晚的乐章。

    湿气亦因夜幕更浓重了,如同冰冷的鬼手顺着衣领袖口钻入肌肤,黏腻湿冷的衣物紧紧贴在身上,令人烦躁不堪,体力消耗倍增。

    终于。

    在密不透风的黑暗中,一行人攀爬上一处地势较高的山坡。

    坡下是一片被浓密林木覆盖的幽深山谷。

    这里,正是李巴口中所言,用以困锁悲一的“囚笼”所在。

    这也是悲空与众人早先选定的除魔基地,具备居高临下俯察全局的优势。

    众人挤在山坡边缘,透过稀疏的树影向下望去。

    山谷本应用各种延时发声装置和人血牲畜鲜血为诱饵,制造声响和血腥气,牵引着那头失去理智的猛兽在固定区域兜转。

    然而此刻——

    山谷内死寂一片。

    那种死寂,空洞得令人心悸。

    没有诱饵机关发出的任何噪音,没有悲一暴怒狂躁时的嘶吼咆哮撞断树木的动静。

    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黑暗,填塞了山谷的每一寸空间。

    李巴扶着旁边一株湿滑的树干,探身竭力张望,脸色在晦暗的光线下已不是苍白,而是死灰:

    “看守的弟兄们都……都没影子了!不该!这绝不可能!”

    他的声音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形:

    “是那鬼!定是那厉鬼来了!它把他们……全害了!全害死了!!”

    悲空脸色也是急变。

    留守此地的不应有近二十名马帮精锐和三四十名武林同道!

    即使有紧急情况需转移核心营地,也必会留下联络暗记与警戒人手!

    眼前的情形透着一股难以言喻、令人骨缝发凉的诡谲。

    “必须找到师兄!”

    悲空声音带着惊急:

    “若让他彻底挣脱束缚流窜出去,后果不堪设想!”

    “我们立刻分头搜索,追寻他的踪迹!”

    一众武者闻言,正要行动。

    “等等。”

    梁进的声音不高,却如带着奇异的力量,瞬间压住了悲空的急促和周边众人正要散开的动作。

    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,穿透夜幕投向那片死寂无声的山谷下方,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判断:

    “你们不觉得……那里,太安静了吗?”

    一石激起千层浪。

    众人悚然一惊,下意识地屏住呼吸,侧耳细听。

    这一凝神,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异样。

    夜森林的“脉搏”消失了!

    没有树叶婆娑的低语,没有夜枭啼叫的孤寂,没有毒蛇游弋的窸窣,没有昆虫翅膀摩擦的嗡鸣……什么声音都没有。

    唯有风,偶尔掠过极远处山谷口更高的树梢,发出低沉呜咽般的叹息。

    这片本该生机勃勃的山谷腹地,此刻仿佛被一个巨大的、无形的玻璃罩扣下,断绝了任何属于活物的声音传递,化作一片纯粹的、令人心底发毛的……死寂真空。

    悲空顺着梁进深邃的目光望向那片最深沉的黑暗中央,瞳孔猛然收缩。

    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。

    他立刻决断,抬手示意,声音压得极低:

    “大贤良师法眼如炬……在那里!”

    “保持阵型!合围!动作务必轻缓!”

    他对梁进所指的直觉判断信了大半。

    所有人如临大敌,心脏擂鼓般跳动。

    他们分散开,形成一张悄无声息收紧的网,借着丛林的暗影和粗壮树木的掩护,像一群最谨慎的猎人,缓缓地朝着山谷中心那团被无形寒气和死寂包裹的区域推进。

    越靠近核心,空气仿佛也凝滞了。

    一股难以形容的阴冷气息越来越浓,并非山间的雾瘴寒气,而是带着某种腐朽、绝望乃至隐约的血腥味,无声地顺着皮肤的毛孔钻入骨髓深处,激起一阵阵鸡皮疙瘩。

    包围圈渐渐收紧。

    众人紧握兵器,冷汗浸湿了握着兵刃的掌心,眼神死死锁定前方那片异常集中的黑暗。

    终于。

    一束惨淡的月光,奇迹般地穿透了上方层层迭迭、密不透风的厚重树冠,如同苍白的舞台顶灯,孤独地投射在山谷中央一小块腐叶空地上。

    空地上矗立着一株极其古老扭曲的参天巨木,形如扭曲挣扎的巨人臂膀。

    而在那巨木虬结粗壮的树根旁……

    一道人影!

    衣衫褴褛不堪,原本可能是明黄或灰褐色的僧袍残片被撕裂、划烂,肮脏地挂在枯槁瘦削的身躯上。

    他就那样以一个极其僵硬的姿势……站着。

    一颗光秃秃的头颅,此刻却前倾着,沉沉抵在冰冷潮湿、布满青苔和藓类的粗糙树干之上。

    他的双手以一种完全违反人体自然姿态的姿态,僵硬地垂在身体两侧。

    沾满粘稠暗褐色血污的手指,却如鹰爪般微微张开着。

    指尖还在缓缓地、一滴、一滴地……有粘稠的血珠渗出、汇聚、坠落,融进下方腐黑如淤泥的落叶里。

    那血,绝非属于他自己。

    这景象诡异绝伦。

    他整个身体紧绷如硬弓,维持着这“以头触木”的姿势,如同被无形的钉锤固定在那里,一动……不动。

    像一尊刚刚从尸骨堆中爬出、又被施了定形咒的活尸雕塑。

    当无声无息的围猎者们逼近到他周围数十丈之内,那近乎凝固的气息被微微搅动时——

    “咔嚓!”

    一声极其轻微、却仿佛敲在所有人心头的枯枝断裂声响起。

    那人影骤然动了!

    抵着树干的头颅猛地向后挺起!

    僵硬的腰杆随之发出一连串噼啪作响、令人牙酸的骨节摩擦声!

    他……缓缓地……转过了头!

    借着那束惨白的、仿佛已预见了这恐怖一幕而降临的月光,众人终于完全看清了那张脸——

    嘴角被生生撕裂直至耳根,露出森白染血的牙齿!

    面部肌肉极度痉挛扭曲,布满了紫黑色的污血和划痕!

    最令人骨髓冻结的是……那双眼睛!

    没有眼白!没有黑瞳!

    整个眼眶内如同灌满了沸腾、粘稠、散发着浓郁腥气的……鲜血!狂暴!怨毒!

    纯粹的、吞噬一切的毁灭欲望在里面疯狂旋转!

    那不是人的眼神,那是从地狱最深处爬出的……罗刹恶鬼!

    直勾勾地锁定了下意识停住脚步的众人!

    他,就是悲一!

    走火入魔者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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