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百七十二章 草原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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手吗?我们在这里多耗一天,辽东那边,我们的族人就多被拆散一分,我们的崽子就多在理藩司的‘轮值’里多待一天!我们在这里流的每一滴血,都成了他们勒紧辽东绞索的力气!”

    帐内落针可闻,乌尔泰张着嘴,脸上的愤怒僵住了,慢慢化为一种更深的恐惧和茫然,巴图鲁按在刀柄上的手,无力地垂了下来,更多猛安闭上了眼睛,深深吸了一口带着烟火气的冰冷空气。

    “那...那我们就这么认了?”乌尔泰的声音带着不甘的颤抖,像寒风里最后一片枯叶。

    “认?”完颜阿骨打猛地抓起地上的酒囊,狠狠灌了一大口,辛辣的液体灼烧着食道,却无法驱散那彻骨的寒意与一种近乎宿命的无力感。

    “不认,又能如何?”他放下酒囊,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疲惫,“回去?是痛快地死在辽东边军的火枪阵前,还是被那些分了田地的辽阳汉民用锄头活活打死?留在这里?继续追下去,直到把最后一点骨血都耗干在这草原上?”他目光扫过帐内诸将,“你们告诉我,路在哪儿?”

    没有人能回答他。

    “所以当然要继续追,”完颜阿骨打自己给出了答案,他的声音重新变得低沉,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,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,“耶律崇,必须死,但不是现在,更不能让他有落在魏人手里的机会。”

    他抬起头,眼中闪烁着一种孤注一掷的、近乎疯狂的光芒。

    “乌尔泰,你手下的斥候,不是发现了一小股瀚王府卫队的踪迹,在西北方向百里外的‘白音查干’洼地附近活动吗?”

    乌尔泰一愣:“是...是有这么回事,但人不多,可能是疑兵...”

    “疑兵?那就去见见这‘疑兵’!”完颜阿骨打断然道,他抓起匕首,狠狠扎在地图上“白音查干”的位置,“备马!挑二十个最悍勇、嘴巴最严的亲卫!巴图鲁,营地交给你,约束部众,没有我的命令,任何人不得妄动!就说...本王亲自去探查耶律崇主力踪迹!”

    “大王!不可!”巴图鲁大惊,“那可能是陷阱!您如此尊贵...”

    “尊贵?”完颜阿骨打发出一声短促的、充满自嘲的冷笑,他拔起匕首,用刀锋轻轻刮过自己脸颊上的一道旧疤,“从被辽狗抛弃在战场上那天起,我这条命,就是捡来的,赌命...我完颜阿骨打什么时候怕过?魏国想看我们的血流干,我就偏要让他们看看,我这把刀,不仅能替魏国杀人,还能...反过来割他们的手!”

    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褪去,只剩下阴鸷的狠厉和一种近乎绝望的野心。

    “辽东...不能丢,金国,也不能就这么完了,耶律崇...他就是我们最后的机会,一条丧家之犬的命,值几个钱?但一条能让我们在魏国和草原之间...活下去的狗,就值整个辽东!”

    帐内众人被这大胆到近乎疯狂的想法震住了,大王的意思...是要和耶律崇...谈?养寇自重?!

    “可是大王,耶律崇会信吗?血海深仇...”一个猛安迟疑道。

    “血海深仇?”完颜阿骨打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弧度,“我和辽国的血海深仇,比天高,比海深!可那又如何?这世上,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?耶律崇现在最恨的是谁?是灭了大辽、把他撵得像兔子一样逃窜的顾怀!是魏国!只要能让他喘口气,让他有机会在草原上重新扎下根,给魏国添堵...你说,他会不会抓住我这根救命稻草?”

    他不再多言,将匕首插回腰间,抓起熊皮大氅披上,大步向帐外走去,带起一股冷风。

    “备马!”

    帐帘掀开又落下,隔绝了外面呼啸的寒风和营地的嘈杂,帐内,只剩下跳动的火光映照着猛安谋克们惊疑不定、却又隐隐被那疯狂计划点燃一丝扭曲希望的脸,巴图鲁看着那晃动的帘子,又看看矮几上那份如同催命符般的枢密院文书,长长地、沉重地叹了口气,他明白,大王已经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绝路,无论前方是悬崖还是...一线生机,都只能赌下去了。

    野河的风依旧凛冽,卷着冰屑和砂砾抽打着河岸,完颜阿骨打带着二十名最精锐、最死忠的亲卫,如同融入暮色的狼群,悄无声息地离开营地,向着西北方向那片名为“白音查干”的未知洼地疾驰而去,没有惊动任何随军的魏人。

    天,彻底黑了下来,草原的夜,寒冷、深邃,营地里,巴图鲁登上高处,望着大王消失的方向,又转头望向东南方遥远的、被沉沉夜色笼罩的辽东故土,远处传来几声野狼凄厉的长嚎,撕破了夜的寂静。

    ......

    白音查干洼地并非想象中水草丰美的绿洲,初春时节,这里更像一片巨大的、半冻结的泥沼,低矮的灌木丛挂着未化的霜,枯黄的芦苇在寒风中瑟瑟发抖,发出呜咽般的声响,几处稍高的土丘上,散落着几顶被烟火熏得发黑的破旧毡帐,周围用简陋的木栅和勒勒车围成一圈,勉强算个营地,几堆微弱的篝火在洼地避风处燃烧着,火光摇曳,只能照亮方寸之地,映出篝火旁影影绰绰、疲惫不堪的人影和几匹瘦骨嶙峋的战马。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、牲畜的膻臊和一股绝望的气息。

    这就是乌尔泰的斥候发现的那股“瀚王府卫队”的踪迹,规模很小,不足百人,马匹也少得可怜,与其说是卫队,不如说是一群侥幸逃脱了数次围剿的惊弓之鸟。

    完颜阿骨打一行伏在洼地边缘一处背风的土坡后,借着稀疏星斗和微弱篝火的微光,冷冷地观察着下方。二十名亲卫如同石雕般伏在冰冷的土地上,只有锐利的眼神在黑暗中扫视,警惕着可能的埋伏。

    “大王,就是这里,看旗号...确实是瀚王府的残兵,”乌尔泰压低声音,指着营地中央一面几乎被烟熏火燎得看不清原本颜色的破旧旗帜,旗帜上的图案依稀可辨是瀚族的图腾,但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威仪。

    完颜阿骨打点了点头,眼中没有任何波澜,他缓缓抽出腰间那把赵裕送给他的刀,冰冷的刀锋在星光下反射着幽微的光,他并没有用它,只是握在手里,仿佛在汲取某种力量,又像是在提醒自己此行的目的--不是杀戮,而是交易,一种与不共戴天之仇敌的交易。

    “留在这里。没我的命令,不准妄动,也不准放箭。”完颜阿骨打他顿了顿,补充道,“如果...一个时辰后我没回来归,或营中有异动...杀光他们,然后你们自行返回大营,听巴图鲁号令。”

    “大王!”乌尔泰和亲卫们脸色骤变。

    “这是命令!”完颜阿古打低喝一声,眼神锐利如刀,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劝阻,他不再看他们,将熊皮大氅的兜帽拉起,遮住大半张脸,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眼睛,他像一头准备潜入羊群的孤狼,悄无声息地滑下土坡,借着灌木和地形的掩护,向着洼地中央那几堆篝火潜行而去。

    洼地里的警戒松懈得令人意外,也许是长途奔逃耗尽了精力,也许是认为女真大军不会这么快追到如此偏僻之地,岗哨形同虚设,完颜阿骨打轻易地避开了一个倚在勒勒车旁打盹的哨兵,潜行到离最大一堆篝火只有十几步远的一片茂密枯苇丛后。

    篝火旁围坐着七八个人,居中一人,裹着一件磨损严重的貂裘,身形瘦削,脸颊深陷,但眉宇间依稀还能看出几分昔日养尊处优的痕迹,只是此刻被无尽的疲惫和惊惶所取代,他正用一把小刀,费力地切割着一块烤得半生不熟的、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肉,火光映照着他苍白的面容和微微颤抖的手指。

    瀚王萧斡里剌!耶律崇的岳父,辽国后族的核心人物,也是耶律崇身边最后的重臣和护卫者!

    围坐在他身边的,是几个同样狼狈不堪的将领,穿着残破的皮甲,脸上带着伤疤和冻疮,眼神麻木而绝望,他们低声交谈着,用的是契丹语,声音压得很低。

    “...粮食快没了,马也跑不动了...女真人的狼崽子咬得太紧...”

    “...往西?西边是克烈部的地盘,他们早就被魏人吓破了胆,不会收留我们...”

    “...往北?北边是苦寒之地,进去就是死路一条...”

    “...天要亡我大辽吗?长生天啊...”

    萧斡里剌猛地将手中的小刀插进脚下的冻土里,发出沉闷的声响,打断了众人的抱怨,他抬起头,浑浊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,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穷途末路的狠厉:“够了!抱怨有什么用!都给我闭嘴!想想怎么活下去!太子殿下还在等我们的消息!”

    “活下去?拿什么活?”一个将领惨笑一声,指着周围,“王爷,您看看!就剩这点人了!这点马!女真人像鬼一样阴魂不散!魏人张好了大网!我们...我们就是网里的鱼!蹦跶不了几天了!”

    萧斡里剌脸色铁青,嘴唇哆嗦着,却说不出反驳的话,绝望的气氛如同冰冷的泥沼,再次将篝火旁的几人淹没。

    就在这时,一个冰冷、突兀、如同金铁摩擦般的声音,用流利的契丹语,从他们身后那片浓密的黑暗苇丛中响起:

    “想活命?我...可以给你们一条路。”

    这声音如同平地惊雷,篝火旁的众人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,瞬间炸毛!呛啷啷一片拔刀声响起!所有人都惊骇地跳了起来,刀锋齐刷刷指向声音来源的黑暗!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!是谁?!女真人的斥候?!

    萧斡里剌毕竟是历经风浪的老狐狸,虽然惊骇,却强自镇定,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护卫,死死盯着那片晃动的苇丛,厉声喝道:“谁?!藏头露尾!出来!”

    苇丛被一只戴着皮质护腕的大手拨开,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,如同从地狱中走出的恶鬼,缓缓从阴影里踱步而出,火光跳跃着,照亮了他兜帽下半张棱角分明、年轻却布满风霜旧疤的脸。

    当看清来人的面容时,萧斡里剌和周围的辽将如遭雷击,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,脸上血色瞬间褪尽,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难以置信!

    “完...完颜阿骨打?!”萧斡里剌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惊骇而变了调,握着刀柄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。这个名字,对于如今的辽国残部来说,比魏国靖王顾怀更代表着噩梦!就是这个女真野人,带着他的狼崽子,像跗骨之蛆般追杀了他们几个月!屠灭部落,筑起京观,手段残忍得令人发指!他怎么会在这里?!他怎么敢一个人出现在这里?!

    “保护王爷!”几个忠心的护卫嘶吼着,就要扑上来。

    “都别动!”完颜阿骨打一声低吼,瞬间镇住了那几个蠢蠢欲动的护卫,他并未拔刀,只是冷冷地看着萧斡里剌,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,刺得对方遍体生寒。

    “瀚王,萧斡里剌,”完颜阿骨打缓缓开口,契丹语字正腔圆,却带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,“我没兴趣杀你们这几条丧家之犬,要杀,你们早就像阿速部、蔑儿乞部一样,变成草原上的肥料了。”

    他向前逼近一步,篝火的光芒完全照亮了他兜帽下的脸,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。

    “我是来...和你们谈一笔交易的,”完颜阿骨打的声音压得更低,却字字如锤,敲打在萧斡里剌的心头,“一笔...能让你们活下去,甚至...有机会让大辽的火种,在草原深处重新燃起来的交易。”

    萧斡里剌的心脏狂跳,巨大的恐惧和一丝荒谬绝伦的、如同溺水者抓住稻草般的希望在他胸腔里疯狂撕扯,他看着眼前这个双手沾满辽人鲜血的屠夫,这个辽国不共戴天的死敌,喉咙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音:“交...交易?你...你想做什么?”

    完颜阿骨打的目光越过萧斡里剌,仿佛穿透了无边的黑暗,望向遥远的南方,望向那座曾经叫上京,如今却名为定北府的巨城,望向那个似乎端坐龙椅、掌控一切的身影,他的嘴角,缓缓勾起一丝冰冷、残酷、却又带着孤注一掷疯狂的弧度。

    “很简单。”他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,在寂静的洼地里回荡,清晰地传入每一个惊骇欲绝的辽人耳中。

    “本王...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,甚至,可以给你们提供一些...你们急需的东西,粮食?情报?或者...一条安全的通道?”

    篝火猛烈地跳动了一下,映照着萧斡里剌骤然收缩的瞳孔和周围辽将们难以置信的表情。

    “而你们...”完颜阿骨打的声音陡然转冷,“只需要做一件事。”

    “活着,像野草一样,在草原深处...活着,活得越久越好,而且光这样还不够,你们要重新竖起旗帜,重新让大辽的国祚出现在这片土地,让魏国,让定北府...坐立不安!让魏国的大军...永远不敢轻易离开他们占领的偌大辽境,去动...辽东!”

    他向前一步,几乎要贴到萧斡里剌的面前,兜帽下的眼睛死死盯住对方,一字一句,如同诅咒:

    “用你们的存在,拖住魏国!拖住顾怀!你们要像大火过后的野草,到处冒出来!”

    寒风卷过洼地,吹得篝火明灭不定,发出呜咽般的声响,萧斡里剌浑身冰冷,他看着完颜阿骨打那双燃烧着野火与疯狂的眼睛,终于明白了对方那惊世骇俗、胆大包天的想法。

    养寇自重!借辽国残部这把残破的刀,去威胁魏国,去争取辽东那一线渺茫的生机!

    可魏国是他们的敌人,女真又何尝不是?甚至于,如果不是金国誓师反辽,甚至打下辽阳攻破狼头山,魏国的北伐,起码还要再等上五年!

    所以萧斡里剌理所应当感到一种由衷的快意--看呐!你们女真人背叛了大辽,如今你们又被魏国所背叛!你们虽然迟早会被魏国清算,可魏国甚至不愿意再等上一些时间!辽国倒下的时候,就是你们倒霉的时候!

    如果可以,萧斡里剌真的很想笑出来,笑完颜阿骨打的窘迫,笑金国的天真,他很想摇头拒绝,哪怕今天会死在这里--可金国也会像大辽一样成为历史的尘埃,这就是对背叛者最好的处刑。

    可是...他们还有选择吗?

    完颜阿骨打不再说话,只是静静地看着他,等待着答复,手中的短刀,在篝火的映照下,闪烁着妖异而冰冷的光泽,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,远处土坡上,乌尔泰和亲卫们紧握着武器,手心全是冷汗,死死盯着洼地中心的火光,等待着那决定命运的信号。

    草原的夜,更暗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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