精传一(2/2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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丛里扫来扫去。我们仨屏住呼吸,蹑手蹑脚地走过去,离着几步远就不敢动了——野鸡的力气大得很,扑腾起来能把人啄伤。“爷爷,套着了!”伟子朝爷爷喊,爷爷走过来把烟锅在鞋底磕了磕,弯腰仔细看了看:“是只公野鸡,够肥。”他从腰带上解下系着的草绳,趁野鸡挣扎的间隙,敏捷地按住它的翅膀,三两下就捆结实了鸡腿。那只野鸡扑腾着,羽毛落了一地,伟子想伸手摸,被爷爷拦住:“小心它叨你,野鸡的嘴尖着呢。”
爷爷把捆好的野鸡挂在拐杖头上,那沉甸甸的分量让我们三个高兴得直蹦。晓青说要让她娘用野鸡肉炖蘑菇,伟子说要学他爹做叫花鸡,我则盘算着让奶奶把鸡杂炒成下饭菜。爷爷看着我们叽叽喳喳的样子,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:“今晚让你们奶奶把野鸡剁了,给你们熬锅鸡汤补补。”那天的夕阳好像格外暖,连风里都带着鸡肉的香味。
但更多时候,我们的铁丝套都空着。有次连续三周没套着任何东西,伟子气得要把铁丝套扔了,晓青捡起套子说:“我哥说下套要讲时机,天快冷的时候野鸡才容易上当。”爷爷也说:“抓不到才好,说明山里的野鸡多,生态好。”他从布兜里掏出奶奶烤的红薯干,分给我们:“来,吃点甜的,比野鸡肉还香。”我们坐在田埂上嚼着红薯干,看夕阳把远处的山尖染成金色,倒也不觉得失望。
从下套的坡地到家还要走两里路,这段路是我们的游戏场。晓青会教我们认路边的草药,“这是柴胡,能退烧;那是蒲公英,叶子能治疮”,她说这些都是她奶奶教的。伟子则教我们吹柳笛,他选根粗细合适的柳枝,用牙齿把树皮咬破,轻轻一拧,树皮就和枝干分离开了,再把枝头削薄,就能吹出“呜呜”的声音。
我总学不会吹柳笛,要么把树皮拧破了,要么吹不出声音。伟子耐心地教我:“要先把柳皮泡软,削的时候不能太用力。”晓青在旁边帮我选柳枝:“这根粗细刚好,适合初学者。”在他们的帮助下,我终于吹出了不成调的声音,爷爷在旁边笑着说:“比村里的唢呐还难听。”我们笑得在田埂上打滚,惊起几只麻雀扑棱棱飞向天空。
走到半路的老槐树下,我们总要停下来歇脚。这棵槐树比学校操场的那棵还粗,枝桠上挂着个旧鸟窝。晓青说里面住着斑鸠,伟子说他哥爬上去掏过鸟蛋。爷爷靠在树干上抽烟,我们三个则比赛爬树,晓青虽然是女孩,爬得比伟子还快,她能爬到第一个树杈上,朝我们做鬼脸。伟子能爬到半腰,我最多只能抱住树干往上蹭几步,爷爷在下面喊:“别爬太高,摔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!”
歇够了继续赶路,晓青提议玩“猜谜语”。她的谜语都是从课本上学的,“小时穿黑衣,大时穿绿袍,水里过日子,岸上来睡觉——打一动物”,伟子抢着说“是青蛙”。伟子的谜语则是山里的事物,“身穿五彩衣,住在山坳里,早上喔喔叫,打一动物”,我说是“野鸡”,他说不对是“公鸡”。轮到我时,我只会说爷爷教的老谜语,“弟兄七八个,围着柱子坐,大家一分手,衣服都扯破——打一食物”,晓青和伟子都猜不到,我得意地说“是大蒜”,爷爷在旁边拍手:“还是林野的谜语难。”
有次走到老槐树下时,天突然阴了下来,爷爷抬头看了看天:“要下雨了,得快点走。”话音刚落,雨点就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。晓青拉着我往树下跑,伟子把书包顶在头上,爷爷则脱下蓝布褂子,披在我们三个头上:“快捂住头,别淋湿了感冒。”他自己只穿着件单衣,牵着我们往家跑,拐杖在泥路上敲出急促的“笃笃”声。雨点打在褂子上“啪啪”响,我们三个挤在一起,听着爷爷的喘息声和雨点声,倒觉得格外热闹。
跑到村口时,雨停了,天边挂起道彩虹。伟子指着彩虹喊:“快看,像桥!”晓青说那是白蛇吐的剑化成的,爷爷笑着说:“是山神爷见我们淋雨了,给咱挂道彩虹晒衣服呢。”我们三个的头发都湿了,衣服贴在身上,却嘻嘻哈哈地跑向各自的家,约定明天早上一起去看套子里有没有抓到野鸡。
八岁那年冬天,我读完二年级,学校通知说低年级也可以留校住宿了,不用每周回家。最后一个周五,爷爷照样来接我,晓青已经小学毕业,要去镇上读初中了,伟子在读六年级,也早已留校。那天我们没去下套抓野鸡,只是慢慢地走着,晓青把她的野花布包送给我:“以后装玉米粒用。”伟子把他最结实的铁丝套塞给我:“等你学会下套了,说不定能套着大野鸡。”
走到白蛇石桥时,爷爷像往常一样停下来,用拐杖敲着石雕:“以后自己回家要小心,记着白蛇会护着你们。”晓青说她去镇上读书后,会写信回来;伟子说他哥答应教他骑自行车,以后可以载我回家。我没说话,心里有点难过,好像要和每周五的夕阳告别似的。
后来我真的学会了下套,也能吹出像样的柳笛,只是身边没有了晓青和伟子的笑声。晓青去镇上后很少回来,听说后来考去了县城的高中;伟子小学毕业后跟着他爹去了城里打工,断了联系。爷爷在我十岁那年走了,那根枣木拐杖被我收在箱底,拐杖头上的铜皮依然发亮。
去年清明回老家,我特意走了趟“白蛇吐剑”的路。学校已经翻新了,校门口的奇石还嵌在墙上,白蛇吐剑的纹路依然清晰。石拱桥还在,老槐树也还在,只是再也听不到爷爷的拐杖声,看不到三个孩子在田埂上奔跑的身影。风吹过槐树叶,沙沙的声音像极了当年晓青教我们认草药的声音,又像伟子吹的柳笛,更像爷爷在喊“慢点跑”。
那些藏在年轮里的周五下午,白蛇石桥的传说,田埂上的野鸡套,还有爷爷的蓝布褂子和枣木拐杖,都随着夕阳的光芒,深深嵌进了我的记忆。原来所谓成长,就是把一起走过的路、一起玩过的游戏、一起听过的传说,都酿成回忆里的蜜糖,每当想起,就甜得让人眼眶发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