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 爱的档案馆(1/2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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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95年5月,北京城槐花落尽,空气里浮动着燥热的尘土味。许志远攥着刚从财务科领出的、尚带油墨气息的厚厚一叠钞票,手心汗湿。他穿过喧闹的百货大楼,径直走向电器柜台。那台黑色松下摄像机静静躺在玻璃柜里,镜头深邃,金属外壳泛着冷峻的光泽,像一个沉默的、通往未来的入口。标价牌上的数字,是他整整半年的工资总和。“就要这个。”他声音干涩,几乎没有任何犹豫。当崭新的机器沉甸甸地压进他怀里时,那冰冷的触感仿佛带着电流,直抵心尖。他典当掉父亲留下的苏联机械表换来的380元,连同这半年每一分精打细算的积攒,此刻都化作了怀中这方方正正的金属盒子。一种近乎悲壮的决心,压过了囊中空空的虚浮感。
狭小的两居室仿佛被这新成员重新点亮。许志远小心翼翼地在靠窗的书架顶层清理出一片净土——一个普通的、刷着廉价清漆的木架子,此刻被赋予了神圣的使命。他郑重地摆上那台松下摄像机,旁边是他那本写满了墨迹与泪痕的黑色硬皮笔记本。书架下方几层,周雯用医院带回来的消毒硬纸盒,仔细改造成了规整的收纳格。第一个空位,许志远放进了编号001的录像带——《晨曦的第一声啼哭》。旁边,周雯用她那双给无数病人打过针、换过药的手,极其轻柔地铺开一张水彩画纸。那是她昨晚值夜班时,凭着记忆勾勒的女儿在保温箱里第一次睁眼的瞬间,晨光在她微张的瞳孔里晕染开一片朦胧的金色。水彩尚未干透,带着湿润的、生命的气息。
“这里,”许志远的声音有些沙哑,手指拂过书架冰冷的边缘,“就叫‘晨曦成长档案馆’。”
档案馆成了这个九平米蜗居的心脏。许志远每天下班,公文包还挂在门后,人已扑到书架前。他像一个虔诚的朝圣者,指尖抚过那些日渐增多的记录载体,然后抱起女儿,镜头如同他延伸的、充满爱意的眼睛。
“1995年6月15日,编号006。”许志远低沉的声音被收录进磁带微弱的沙沙背景音里。镜头微微晃动,对准客厅地板上铺着的旧床单。
六个月大的晨曦穿着小小的棉布连体衣,仰面躺着,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天花板悬吊的彩色布球。她先是像只笨拙的小乌龟,胖乎乎的手臂和腿在空中毫无章法地乱划蹬踹,小脸因为用力而憋得通红。
突然,她猛地一拧腰,小屁股使劲一撅,借助一股蛮劲,“噗”地一下,竟然从仰躺翻成了趴卧!整个动作完成得猝不及防,连她自己都愣住了。她的小脑袋费力地抬着,茫然地眨了眨眼,似乎不明白世界怎么突然颠倒了方向。几秒钟的寂静后,“哇——”一声委屈的、被自己吓到的响亮啼哭爆发出来。
镜头剧烈地抖动了一下,是许志远差点笑出声又强忍着。画外传来周雯温柔带笑的嗔怪:“傻丫头,翻个身就把自己吓哭啦?”接着是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和女儿被抱起后转为抽噎的哼哼声。
周雯的贡献则在那些写满娟秀字迹的卡片和图纸上。她用护士特有的严谨和细致,绘制着晨曦的生长曲线图,精确标注每一次测量的身高体重。一张专门的卡片上,密密麻麻记录着每天的喂奶时间和毫升数,精确到个位数。
一张用蓝墨水精心描绘的口腔示意图上,一颗米粒大小、刚刚冒头的小白点被红笔圈了出来,旁边标注:“1995年8月20日,左下门齿萌出。喂奶时被小坏蛋狠狠咬了一口!”字迹旁,还画了个夸张的、龇牙咧嘴的哭脸小人。
那天晚上,许志远看到周雯揉着被咬疼的地方,眼角还带着生理性泪花,可一转头,晨曦咯咯笑着伸出小手要抱抱时,她立刻又凑上去,在那颗新牙旁边印下一个响亮的吻,笑容里没有一丝阴霾。许志远默默调转了摄像机,录下了这一幕。
最珍贵的时刻在十月的第一天降临。黄昏的光线透过窗户,给房间镀上一层暖金。许志远刚下班,风尘仆仆,正弯腰换鞋。摇篮里的晨曦忽然咿咿呀呀地朝他挥舞小手,小嘴开合,发出一个异常清晰、带着奶气的音节:“Ba…Ba!”
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。许志远保持着弯腰的姿势,像一尊瞬间石化的雕像,只有胸腔里那颗心脏在疯狂擂动,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。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血液冲上头顶的声音。几秒后,巨大的狂喜才如海啸般席卷了他。他几乎是扑到摇篮边,手忙脚乱地抓起放在桌上的摄像机,手指因为激动而不听使唤地颤抖,差点把沉重的机器摔在地上。镜头对准女儿红扑扑的小脸,他声音发颤,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:“再叫一次!晨曦!再叫一声爸爸!”
周雯闻声从厨房出来,手里还拿着锅铲,脸上带着笑意,但看到丈夫那副激动得近乎失态的样子,再看看镜头只对着女儿和自己,那笑意里便掺进了一丝真实的、毫不掩饰的醋意。她放下锅铲,走到摇篮边,俯身轻轻捏了捏女儿的小脸蛋,声音温柔又带着点赌气:“小没良心的,妈妈天天抱你喂你,怎么不叫妈妈?来,跟妈妈学,Ma——Ma——!”
档案馆的温暖与丰盈,衬得老宅那边的空气愈发滞重紧绷。就在许志远沉浸在女儿初唤“爸爸”的狂喜后不久,一个周末,他们带着晨曦回老宅。
老宅客厅里,烟雾缭绕。
许志强扶着腰身已显的妻子王丽,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得意。
他清了清嗓子,声音洪亮地宣布:“爸,妈!丽丽怀上了!昨天托人看了,说是带把儿的!咱老许家有后了!”
话音未落,许老爷子猛地从藤椅上弹起来,布满皱纹的脸瞬间被狂喜点亮,红光满面。他激动得双手颤抖,猛地一拍大腿:“好!好啊!祖宗保佑!”
他几乎是小跑着冲到五斗橱前,拉开抽屉,翻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,看也不看,一把塞到志强手里,声音因激动而拔高:“拿着!五千!给丽丽好好补!给我大孙子补!想吃啥买啥,别心疼钱!”
厚厚一沓崭新的“蓝精灵”(百元大钞)暴露在空气中,那鲜亮的颜色刺痛了周雯的眼睛。
她抱着晨曦,默默地站在角落,看着公公脸上那从未对晨曦展露过的、近乎谄媚的喜悦,看着婆婆李秀兰围着王丽嘘寒问暖,端茶倒水,嘴里念叨着“小心身子”、“别累着我大孙子”。
她下意识地收紧了环抱女儿的手臂,晨曦似乎觉得不舒服,扭动了一下。
周雯低头,轻轻拍抚着女儿,目光扫过自己给晨曦换下的、放在旁边小凳子上准备带走的脏尿布。
这时,李秀兰端着切好的水果走过来,眼角余光瞥见小凳子上的尿布,眉头立刻嫌恶地拧成一团。
她快步上前,一把抓起那块沾着婴儿排泄物的棉布,像是碰到了什么极其污秽的东西,手指捏得老远,嘴里低声咒骂着:“晦气东西!赶紧扔远点!别沾了我孙子的福气!”
说着,手臂一扬,那团小小的布片被粗暴地扔出了敞开的客厅后门,落在院子的泥地上。
这动作,这言语,像淬了毒的针,狠狠扎进周雯的心口。她脸色瞬间煞白,身体微微晃了一下。
“妈!”一声压抑着怒火的低吼响起,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痛。
是许志远。
他刚才将公公塞钱的一幕和婆婆扔尿布的动作尽收眼底。
他猛地站起身,因为用力过猛,带倒了手边的茶杯。
精致的白瓷杯摔在坚硬的水泥地上,发出刺耳又绝望的碎裂声!
滚烫的茶水和茶叶溅了一地,如同此刻他心中喷涌而出的愤怒与心寒。
他几步冲到母亲面前,双眼赤红,胸膛剧烈起伏,手指颤抖地指着门外泥地上那块小小的、被抛弃的尿布,声音嘶哑却字字如刀,砸在骤然死寂的客厅里:
“那是什么晦气东西?!那是您亲孙女的尿布!她姓许!是您亲孙女!!”
李秀兰被儿子从未有过的暴怒和质问惊呆了,一时语塞。
许建国脸上的喜色也瞬间凝固,转为愠怒:“志远!怎么跟你妈说话的!一个丫头片子的尿布,扔了就扔了,值当你发这么大火?!”
“丫头片子?”许志远猛地转向父亲,眼中是彻骨的冰冷和失望,“在您眼里,只有孙子才配当人?晨曦流着的,不是许家的血?!”
空气仿佛凝固了。
老宅客厅里,只有许志远粗重的喘息声和地上茶水蔓延的细微声响。
周雯紧紧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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