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一章 岁末染尘(2/2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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的疤痕,“她说‘光在杭州看样布不够,得亲手染过,才知这颜色里的金红,是枫香脂与苏木熬了多少个日夜才得的’。”沈砚的眉峰动了动:“她倒是个认死理的。”他顿了顿,声音软下来,“让她来吧,正好开春的枫香脂新收,让她亲手试试,才知这‘烟霞色’的金红里,藏着多少耐心。”
苏微笑了。他总是这样,嘴上说着“麻烦”,心里却早替孩子想好了周全的法子。就像当年教沈明调“龙井绿”,先说“茶渣的量最难控”,转头却在染缸边守了三个通宵,陪着少年试了二十多次才成。
傍晚,落霞镇的李栓柱来了,赶着辆驴车,车上装着半车新劈的柴火,还有坛埋在地下的米酒,说是“李木匠让给沈大人的,说‘冬至喝口老酒,能抵半年寒’”。他看见阿竹正在给染坊的门楣挂红灯笼,少年踩着木梯的脚有些晃,却仍坚持要把灯笼挂得端端正正,忽然笑道:“这孩子,像极了当年的沈大人,做事轴得很,却让人放心。”
苏微接过他递来的米酒,酒坛上的泥封还带着落霞镇的红土,忽然想起元启三年的冬至,她也是这样,捧着李木匠酿的米酒,站在落霞镇的老槐树下,等沈砚从苏州回来,那时的酒,比今年的烈,却也比今年的暖。
“替我谢李大叔。”苏微把酒坛放在灶边,“等雪停了,我和沈砚去落霞镇给他拜年。”她忽然想起李栓柱说的,沈砚安的小闺女满月了,用的襁褓正是他自己染的“落霞红”,“那孩子的手艺,越发好了。”
李栓柱挠着头笑:“他说都是跟着《砚微染谱》学的,还说……等开春想送闺女来认您当干娘,说‘沾沾苏掌柜的灵气,将来也能调出好颜色’。”
沈砚正在给红灯笼系绳,闻言动作顿了顿,随即继续手里的活计,声音却轻了些:“让他来。”
苏微知道,这是他能给沈砚安的,最体面的接纳。有些过往不必清算,有些未来却该敞开,就像染坊的门,冬天虽关着棉帘,却总在门楣挂盏红灯笼,等着风雪里的人来歇脚。
夜里,雪下得更紧了,染坊的灯亮到很晚。阿竹趴在灯下给沈砚的账册描红,少年的字已初见筋骨,只是在“砚微染坊”四个字上,总刻意模仿沈砚的笔锋,说“这名字,得有三爷爷的力道才稳”。沈明坐在旁边核杭州的订单,沈砚则靠在竹椅上,苏微坐在他脚边,给他敷着当归膏。
“明儿的亲事,彩礼清单我列好了。”沈砚忽然开口,药膏的暖意混着他身上的酒香,像冬夜里的一炉火,“二十匹‘烟霞色’,十匹‘霜菊色’,再加两匹‘暗香色’,都是咱们染坊最好的料子,配陈小姐正好。”
沈明的耳尖瞬间红了,手里的订单纸哗啦作响,却没反驳。苏微笑着点头:“我也是这么想的。再让阿竹绣几对兰草并蒂的枕套,喜庆又合咱们染坊的性子。”
阿竹连忙应着,忽然问:“三爷爷,您当年给苏姐姐下聘时,用的什么料子?”
沈砚的脸微微发烫,苏微笑着替他答:“就一匹染坏的蓝印花布,还有他亲手雕的白玉兰簪,却比什么绫罗绸缎都金贵。”
沈砚握住她的手,掌心的温度透过薄布传过来:“是我这辈子送过的,最珍贵的聘礼。”
元启十三年的冬夜,染缸里的靛蓝结了层薄冰,灶膛里的炭火却旺得很。苏微给沈砚的护腰缝上最后一针,他则在年账的最后一页,用左手画了朵小小的并蒂兰,旁边写着“元启十三年,岁末大吉”。笔锋虽颤,却比任何时候都端正。
她忽然觉得,元启十三年的岁末,是真的暖。暖在冬至圆的甜里,暖在账册的墨里,暖在身边人交握的手里,暖在那些藏在染坊角落的,带着草木香的日子里。
窗外的雪还在下,却盖不住染坊的灯火,盖不住灶膛的热气,更盖不住那句没说出口的话——
有你在,再冷的岁末,也是暖的。
而元启十四年的染坊,正像石臼里的冬至圆,在岁月的捶打下,慢慢变得软糯、圆满,等着被新的春天,染上更鲜亮的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