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四章 聘书染香(2/2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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得能压下咳意:“等明儿的亲事办完,你可得歇上几日。”沈砚握住她的手,掌心的温度透过薄布传过来:“听你的。”
夜里,染坊的灯亮到很晚。沈明在账房最后核对聘礼清单,笔尖划过纸页的声响,混着阿竹给锦盒系红绳的动作声,格外安宁。沈砚靠在竹椅上,苏微坐在他脚边,给他敷着新制的艾草膏。
“南京的分号,让阿竹跟着去,你放心吗?”苏微忽然开口,指尖按在他肩头的旧伤上药膏的暖意正一点点渗进肌理,沈砚的呼吸渐渐匀了些。他望着窗外晾布架上飘动的“烟霞色”,声音带着点慵懒的沙哑:“放心。”
“这孩子看着闷,心里透亮得很。”他顿了顿,想起阿竹前日染坏了半匹“双梅色”,没等旁人说什么,自己就蹲在染缸边琢磨到后半夜,天亮时竟拿着块配色更匀的料子来认错,“知道自己错了,会自己找补,这性子比当年的明儿还强些。”
苏微想起阿竹攥着染坏的料子,指节发白却不肯掉泪的模样,忽然笑了:“是像他爹阿忠。当年沈墨倒台,多少人忙着撇清关系,只有阿忠偷偷给你送了最后一封信,说‘落霞镇的染缸永远给你留着’。”
沈砚的手猛地收紧,掌心的温度烫得人心里发颤。阿忠那封信,他至今压在樟木箱的最底层,信纸已泛黄发脆,却字字像烧红的烙铁,烫在他心上——原来在他最狼狈的时候,总有人在暗处托着他。
“明儿性子软,陈小姐又太刚,阿竹正好能中和中和。”沈砚的声音低了些,“让他们三个在南京搭伙,倒像咱们这染坊的方子,多味药材配着,才熬得出最正的色。”
账房里静了静,只有沈明拨算盘的轻响,和阿竹系红绳时偶尔打的结。苏微忽然听见沈明低低地问:“三爷爷,聘书里要不要提一句,将来染坊的方子,我和陈小姐的孩子,也得学?”
沈砚笑了,眼角的纹路里盛着月光:“不用。”他看向苏微,眼里的光像染缸里新调的“桂魄色”,“手艺这东西,是看缘分的。愿意学,咱们倾囊相授;不愿学,也不强求。当年沈墨就是太执着于‘传内不传外’,才把路走窄了。”
苏微懂他的意思。就像落霞镇的老槐树,从不在乎是谁给它浇水,只要根扎得深,总能抽出新枝。
后半夜,阿竹抱着缝好的锦盒进来,红绸带系得方方正正,像他染布时严格守着的方子。“三爷爷,苏姐姐,您看这样成吗?”少年的睫毛上还沾着困意,眼里却亮得很,“陈伯母说红绳要打九个结,取‘长长久久’的意思。”
沈砚接过锦盒,左手轻轻摩挲着“双梅色”的布面。经阿竹重新浸染的料子,黄褐里果然多了层沉郁的暖,像陈年的蜜蜡,衬得上面绣的兰草愈发鲜活。“好。”他把聘书小心地放进去,朱砂印在暖褐的布上,像雪地里开了朵红梅,“明儿见了,准得乐傻。”
阿竹被说得脸一红,挠着头往外走,路过沈明身边时,忽然被拉住。“这个给你。”沈明从袖中摸出块小银锁,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“竹”字,“当年三爷爷给我的,说戴着能定心。你去南京,带着吧。”
少年的眼睛瞬间红了,攥着银锁的手微微发颤,却只低低说了声“谢谢明儿哥”,转身跑回自己的小房,背影在月光里晃得像株被风吹动的兰草。
苏微看着这幕,忽然觉得眼眶发烫。她想起元启元年的雪夜,沈明也是这样,攥着她给的半块窝头,眼里含着泪却不肯落,说“苏姐姐,我不饿”。
原来有些温暖,是会一代代传下去的,像染坊的方子,像账房的墨香,像此刻账房里亮着的灯。
元启十四年正月十四的夜,染坊的灯亮到天光微熹。苏微给沈砚盖好薄毯时,看见他案头的染谱翻开着,“双梅色”那页的空白处,多了行小字:“色需杂糅方得趣,人需包容方得安。”
字迹仍带着左手的微颤,却比任何时候都笃定。
窗外的“烟霞色”绸缎在晨风中轻轻晃,像片流动的金红。苏微知道,明天的聘书会被郑重地送到陈家,后天的喜宴上会飘着“醉胭脂”的甜香,而南京的染坊,正像颗埋在土里的种子,等着被春天的雨,润出第一抹新绿。
日子就像这染坊的色,一层层叠着,一味味混着,才熬得出最耐品的暖。
而她和他,就守着这方小小的天地,看聘书染香,看新人成对,看那些年轻的身影,在染缸边、在账房里、在去往远方的路上,慢慢长成自己的模样。
真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