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6章 宴席规矩,宦官当道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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身着簇新五彩云缎官补圆领袍,内衬着松江三梭布白绫袄子,腰束通天犀牛带,足蹬粉底皂朝靴。

    威风赫赫,精神头十足。

    眼见贵客已至阶前,大官人堆下笑来对着刘、薛二位老太监微微行礼:“劳动二位老内相玉趾亲临,学生惶恐!”

    那刘、薛两位太监,本是鼻孔朝天惯了的主儿,脸上还端着几分倨傲。

    猛可里听见西门庆口口声声自称“学生”,心下俱是一愣:咦?今日这宴,不是贺他升了五品提刑么?怎地不自称‘下官’,倒抬出个‘学生’来?

    旋即便想起这西门庆还有个“显谟阁直学士”的清贵贴职在身。

    一个无品的贴职学士,自然请不动他二位法驾。

    一个五品提刑官,也只够格让他二人上门,却还端得起架子。

    偏生是这五品提刑官加上显谟阁直学士的清规头衔,却让他二人那板着的面皮,不得不松泛了几分。

    有品有权又有衔。

    当下,两张白净面皮上便挤出一丝笑意,微微颔首回礼:

    “西门显谟多礼了。”

    大官人又满脸是笑,团团抱拳,向那周守备、荆都监、夏提刑、张团练、贺千户等人一一招呼道:

    “列位大人拨冗光降,真真是给西门庆天大的脸面!寒舍今日,蓬荜生辉!快请!快请入内奉茶!”

    众人便在这西门大官人导引之下,穿过庭院。

    但见那正厅早已拾掇得花团锦簇,暖香阵阵,扑面而来。厅中央一张巨大的紫檀木雕花嵌螺钿八仙桌,铺着红毡毯,四周高几上摆着古铜花觚、时新盆景,当中一个铜炉,焚着上好沉速香,烟气氤氲。

    西门庆满面春风,躬身延请:“列位大人、公公,请上座!请上座!”

    此言一出,厅内那暖香笑语,登时便凝了一凝。

    大官人一看顿时明白过来。

    别看这片土地数千年朝代更迭,可这酒席的规矩,从未变过!

    吃的是酒席,显的却是尊卑!

    如何排定座次,在这官场宦海之中,一丝一毫也错乱不得!

    众人面上带笑,脚下生根,眼风却早在那几张紫檀交椅上溜了七八个来回。

    一时间,厅内鸦雀无声,几十道目光,齐刷刷都钉在了那两张空着的首席主次紫檀交椅上。

    旋又都觑着西门大官人,只等他这个东道主开口安排。

    诸位官场积年的老油子,面上带笑,肚里早转过十八道弯。

    大官人微微一笑,心中有了计较。

    这首席之位,非那两位宫里出来的两位老太监莫属!

    可这位置,两位太监自己是绝不会开口去坐的——那成了什么体统,还丢了体面!

    而自己也不能相请。

    不管请刘、薛二位公公谁坐了首席,另一个心里怕都要长个疙瘩。

    其次呢?

    在座的周守备、荆都监、夏提刑,哪个品级不比自己这新上任的提刑官高?

    若他急吼吼地就把两位内相捧上首席,落在这些武职上司眼里,岂不明摆着攀附阉宦。

    这天下除了党争还有武官,文官,宦官三股势力,泾渭分明。

    即便是大家都如此想的两位太监上座,却不能由自己口中说出。

    西门大官人念头一转,心中雪亮,立时堆起谦恭,团团作揖道:

    “列位大人、公公在上!学生虽是主人,然论品级、论资历,实是三位大人的后辈末学。今日这上座如何安排,还须请德高望重的周守备周大人主持,方才不失体统,学生唯命是从!”

    他这一谦让。

    周守备是眼皮子一撩,扫了西门庆一眼,捋须呵呵一笑,顺水推舟:

    “西门大人忒谦了!不过嘛……常言道得好:‘三岁内宦,也居王侯之上!’刘、薛二位老内相,齿德俱尊,伺候过官家,经见过大世面,这上位嘛……自然非二位莫属!我等岂敢僭越?”

    这周守备话说得滴水不漏!

    把坐首席的理儿,一股脑儿推给了“三岁内宦”的“常言”,又归到“齿德”——年纪和德行上,既捧了太监,又半点不提其权势官位,两个公公谁都没得罪。

    刘、薛两位老公公听了,心中熨帖,正是巴不得。可千百年的规矩,面上总要推让一番。

    二人连连摆手,口中只道:

    “使不得!使不得!周大人言重了,折煞咱家了!”

    “正是,客随主便,咱家岂敢僭越?”

    众人心知肚明,少不得你一言我一语,虚情假意地劝将起来:

    “公公休要推辞,此乃正理!”

    “非公公上座,我等如坐针毡!”

    直劝到火候足了,那刘公公才假作无奈,抚掌笑道:

    “罢,罢!既是周大人抬爱,列位盛情难却,咱家痴长几岁,就厚着脸皮,暂居此位罢!”

    薛公公也皮笑肉不笑地接口:

    “刘公公说的是,论齿序,这点子虚名,咱家是万万争不过你的。”

    当下,刘公公便当仁不让,一屁股稳稳当当落在那首席紫檀交椅上。薛公公亦随之在次席坐了。

    尘埃落定!

    周守备便在刘公公左手下首第一位坐了【刘公公左手边首位】。

    荆都监挨着周守备,坐了左手第二位。

    夏提刑则坐在了薛公公右手下首第一位。

    西门大官人自己,紧挨着夏提刑,坐了右手第二位。

    张团练坐了左手第三位,贺千户敬陪末座,坐在了右手第三位。

    众人依序坐定,面上堆着笑,口中寒暄着。

    可这厅堂之中,那官场森严的等级,那两位内相超然物外的权势,早已透过这冰冷的座次,显露得淋漓尽致!

    西门庆冷眼瞧着这满堂蟒袍玉带、冠冕堂皇,肚里叹了口气:

    世人皆道那蔡京奸人把持朝纲、权倾一时,背地里恨不能啖其肉寝其皮者不知凡几!

    然则,若非有此文官之尊的太师立于朝堂之上,以一身为天下士林遮风挡雨!

    这煌煌大宋的江山社稷,只怕早已沦为那些貂珰阉竖的囊中私物,满朝朱紫,又何处寻得立锥之地?

    众人坐定,自有按照月娘吩咐,那穿得体面的小厮和丫鬟,捧着鎏金錾花的托盘,流水般送上香茗果品。

    一时间,李桂姐安排的曲乐响起,厅内暖香氤氲,笑语喧阗,方才那点座次带来的微妙冷凝,仿佛被这富贵气冲散了。

    刘公公夹起一筷子炖得酥烂脱骨的“樱桃肉”,入口即化,那滋味醇厚丰腴,正合了他这没牙的口腹。

    他眯着眼,细细品咂了半晌,方放下牙箸,用那尖细的嗓子,对着薛公公叹道:

    “薛老哥,你品品这个!啧啧,难得,真真难得!西门显谟府上,不单是规矩整齐,气象森严,连这庖厨的手段,也是这般体贴入微!你我这把老骨头,嚼不动那些个筋头巴脑的玩意儿。”

    “你瞧瞧这肉,炖得是恰到火候,酥烂而不散形,入口即化,滋味全在里头了!显见是存心体恤咱们两个老朽的牙口呢!”

    薛公公正用银匙舀着一小盅蟹粉狮子头,那狮子头细嫩松软,鲜香满口,几乎不用咀嚼便滑入喉中。闻言立刻点头附和,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:

    “刘老哥说得是!何止是肉?你看这狮子头,嫩得跟豆腐脑似的,鲜而不腻!还有这煨得稀烂的鱼翅羹,火候老到!显谟大人这份用心,这份周全,真真是……啧啧,咱家今日可算是开了荤戒,多贪了几口,显谟大人莫怪,莫怪啊!哈哈!”

    两位老公公这一唱一和,把西门府的菜肴夸得天上有地下无,重点就落在“体贴老朽牙口”的用心上。

    一旁的周守备周大人,正夹起一块热腾腾的“糟溜鱼片”,将那滑嫩的鱼片送入口中,这才放下牙箸,对着大官人呵呵一笑,语带深意:

    “西门大人呐!两位老内相夸后宅管理,体贴入微,本官深以为然!!”

    他顿了顿,拿起手边一个刚刚换上来的、温润如玉的甜白釉小酒盅,指腹感受着那恰到好处的暖意,声音提高了几分:

    “列位请看!这席面上的杯盘碗盏,自开筵至今,不拘热炒冷碟,但入人手,哪一件不是温温吞吞,暖意融融?”

    “显见得是下头人有眼色,手脚勤快,时刻在屏风后头备着热水暖笼,一俟这桌上的器皿凉了半分,便立时撤下,换上滚热的新碟新盏!”

    “这等心思,这等规矩,非是大家巨族、治家有方者,断断安排不来!大官人,尊夫人这份持家的能耐,真叫本官……羡慕得紧呐!”

    他话音一落,席上众人顿时恍然大悟,纷纷低头去摸自己手边的杯盏碗碟:

    荆都监拿起酒壶一掂,果然壶身温热:“哟!周大人不说,末将还真没留意!果然是热的!好!这伺候的,真真是滴水不漏!”

    夏提刑用指尖碰了碰刚换上来的骨碟边缘,也点头道:“嗯!连这盛残渣的碟子都是暖的!这份周到,这份体面,佩服,佩服!”

    大官人听着这满堂的奉承,心中自是欢喜,面上却愈加谦恭,连连拱手:

    “列位公公、大人谬赞了!折煞学生!不过是些粗笨功夫,后宅勉强学得几分眼色,不敢怠慢了贵客罢了!当不起,当不起啊!快请满饮此杯!”

    他举杯邀饮,众人纷纷响应。

    刘公公借着几分酒意,半是亲昵半是许诺地说道:

    “西门显谟!你这份心意,这份周全,真是暖到咱家心坎里去了!如此费心照顾我们两个没牙的老头子,这份情谊,咱家记下了!”

    他顿了顿,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精光,压低了点声音,却又能让近处几位听得真切:

    “日后你这府上,若有什么起屋造舍、妆点门庭的‘体面’勾当,需用些‘金砖’铺地、‘琉璃’覆瓦的好材料,只要不逾越了规矩,你尽管言语一声!咱家在宫里当差这些年,别的本事没有,这点子门路还是有的,保管给您寻摸来合用的、上档次的!”

    大官人听后,笑容诚挚无比:

    “哎哟!刘老公公如此厚爱,学生……学生真真是受宠若惊!先在此谢过老公公了!日后少不得要劳烦公公指点!”

    旁边的薛公公也捋了捋袖口,笑眯眯地接口道:

    “刘老哥说得在理!西门显谟这份心意,咱家也看在眼里,记在心里!虽说咱家如今退了下来,在外头荣养,可毕竟在宫里经营了大半辈子,这老脸多少还有几分薄面,路子也还剩几条。”他身体微微前倾,带着点神秘感:

    “显谟大人若是府上需要采买些什么‘特别’的物件,只要不是那犯忌讳的,咱家也能帮着牵牵线,搭搭桥。

    大官人谢过后,酒过三巡,菜过五味。

    只见屏风后袅袅娜娜转出四个小优儿来,俱是十四五岁年纪,粉妆玉琢,穿着簇新的杭绸衫子,抱着琵琶、弦子、箫管、笙笛,在厅角锦墩上坐了,垂首待命。

    大官人笑道:“诸位公公大人,想要听什么曲子但请吩咐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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