流绪微梦六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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眼中却涌现一丝恼意。

    门口的小太监正拢着衣服瞌睡,忽然头闪了一下,醒过神来,才猛地发现有人在殿门口候着。他慌里慌张爬起来,定眼一瞧,见是赵堂浔,稍微松了一口气,慢悠悠走过来:

    “十七殿下,可要奴才为您通传?”

    他顿了顿,斜眼看着赵堂浔,低声道:“世子也在里边呢。”

    不知为何,赵允文似乎应了那玄乎的命格之论,自从见到赵堂浔的第一面,就嚎啕不止。

    全宫都知,小世子不待见十七殿下。

    虽然十七殿下委实无辜,可大家心里门清,一个是寄人篱下失了势的皇子,另一个可是未来说不准能继承皇位的皇太孙。

    着实不敢贸然请他进去。

    十七殿下心善,并未计较,温声道:“请公公帮我向哥哥通传。”

    小太监走出去半步,他又补充:“哥哥上次叫我抄的书,我写完了。”

    小太监应了一声,有些惋惜地看了他一眼,悄悄唉了一声跑进去。

    里边的欢声笑语因着他的缘故忽然安静下来,那份原本的热闹,仿佛沾了他,都是要消散的。

    只听见屋外漱漱落雪声,冷风打着旋飘进来,他忽然觉得,有些冷了。

    他咬紧牙关。

    那样的热闹从来与他无关。

    他早该知道的。

    他脑海里忽然浮现孟令仪刺眼的笑容。

    赵允文不待见他,仿佛他是厉鬼是脏物,有人说,小孩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,大概是他天生命带不详,正巧,他也不稀罕。可他却对孟令仪这样亲近。

    哥哥对他总是严肃持重,唯一的笑容都留给了赵允文,他曾以为是父子之情,可如今才知道,原来哥哥也会这样笑,只是不可以是对他罢了。

    孟令仪手腕上挂着那个镯子,他从前在宫中当奴才时就见过,那时他因为多看了一眼,被师父狠狠打了一顿。

    “整个宫里只找得出五只的东西,什么狗眼也配觊觎的?早点认清自己的贱命!贵人的事莫要听,贵人的东西莫要瞧,你这样的出身,给人提鞋都不配!”

    这样好的东西,流转这么多年,竟然到了她的手上。

    不管是镯子,还是这样的热闹,他连瞧都瞧不着的,却叫她这样容易地得到了。

    他无端生出一股恼怒。

    他和他们不是一种人,赵堂浔勾起一抹冷笑。

    没等小太监出来通传,他便冷声开口:

    “百川,回去吧。”

    “殿下,十七殿下来了,说是您让他写的字已经写完了,您看……”

    小太监低着头进来,屋里的欢笑声霎时停了下来,只有小太监尖细的嗓音颤颤巍巍地盘旋在耳边。

    孟令仪手指动了动,小老虎从指缝之间掉下来,赵允文咯咯笑着去抢,却没有人逗他,他抱着小老虎,笑声回荡在寂静一片的宫殿里。

    孟令仪直起腰往外看,只见一高一低两个黑色的影子,举着一把晃来晃去的伞,越来越小,大雪茫茫,风声尖利,窗纸哗啦啦地响。

    她喉咙一紧,想要出声拦一拦,赵堂洲却已经沉声道:

    “允文还在,便叫他先回去吧。”

    孟令仪低下头,失神地看着抱着小老虎的赵允文。

    “快要过年了,十七殿下今日要不要一起过来剪窗花呀?”

    孟令仪看向太子妃。

    太子妃摇了摇头:

    “他一向不和我们过。”

    “是……”孟令仪目光下移,落在赵允文身上:“因为世子吗?”

    徐慧敏脸色一变,拐了拐孟令仪:“悬悬,你在胡说什么?”

    孟令仪知道自己这样说有失体统,可却不甘心,不情不愿赔了句不是。

    太子妃面色一僵,解释道:“阿浔他自小孤僻,他生母……是过年前后过世的,所以一贯都如此。”

    他的生母……孟令仪早有耳闻,是掖庭里的罪奴,就算生下来皇子,也是不能被提起的密辛,可是她私心里觉得,就算是罪奴,却也是他的母亲,他……大概也会难过吧?

    孟令仪心里酸酸涩涩,也没了陪赵允文玩的兴致。

    *

    “孟小姐,殿下已经歇下了,您明日再来吧。”

    天黑了没一会,天边还隐约能见朦胧亮光,孟令仪却被堵在冷竹苑门口。

    “这么早就歇下了吗?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孟令仪把盒子交过去:“请一定要帮我转交给他,那我就先回去了。”

    宫人为难地看了一眼怀里的盒子,一路绕过回廊,停在赵堂浔房门外:

    “殿下,孟小姐送了东西,奴才如何处置?”

    昏黄烛火下,赵堂浔正提笔练字。

    宣纸上,笔画遒劲,每一画都力透纸背,凌厉凶猛,丝毫不见白日里即将呈给太子那副乖顺。

    他唇色苍白,脸颊上有一团诡异的潮红,额角汗珠密布,今日受了凉,没过多久就发起了高烧,却偏偏不愿休息,自从回来以后,便一刻不停地练字。

    百川已经习惯了十数年来他这样自虐一般地生活,不敢擅自劝告。

    他没有回应,反问守在一边的百川:

    “须弥已经放出去了?”

    百川应是。

    他顿了顿,又问:“外边过年了?”

    百川又应是。

    屋子里空空荡荡,冷寂一片,屋外隐约有爆竹声,可从来与他无关。

    赵堂浔勾起一个冷笑:“孟小姐送的东西,自然是要妥帖保管,莫要显得我们不喜欢礼数了。”

    百川跨步走到门边,收了盒子,呈给赵堂浔。

    他单手托着盒子,滚动轮椅至火炉边,轻轻一放,盒子掉进去,东西滚落出来。

    一张薄薄的纸,一枚平安扣,还有一个绣工极差的绣着‘喜乐’二字的香囊。

    他眼睫颤了颤,火舌缭绕之间,那张迅速化作灰烬的纸上分明写着:

    “平安扣是人人都有的,这枚是殿下的。香囊是特为殿下绣的,以此答谢殿下的坠子。”

    “悬悬祝殿下新岁喜乐、安康。”

    他从不过年,过年也从来与他无关。赵堂浔喉头微动,那个‘特’字来回在眼前闪现。

    别人都有的,她为他留了一份,别人没有的,她特地为他做了一个。

    他眼中迷茫夹杂怒意,烦她自以为是,要她多管闲事?自己过自己的便是,来他这里现眼做甚?

    他故意放任火舌翻滚,将平安扣和香囊吞噬,终于,轻轻叹了口气,低声问:

    “须弥……是何时放出去的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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