荒唐梦二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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子妃扶起王老太太,徐慧敏用勺子一口一口喂下。

    王老太太刚歇下一会,几人正在外边守着,忽然,床帐中传来剧烈的咳嗽声,嘶哑刺耳,一声接着一声,喘不过气来,伴着长长的呻吟,婢女们慌做一团。

    孟令仪手中端着的热茶从她手中掉落,滚烫的茶水浇在她手背上,她也没空顾忌,慌忙冲进里间,在婢子们声声尖叫声中,砰的一声,王老夫人从床上滚落下来??

    “祖母!”

    女人的尖叫。

    孟令仪站在原地,瞳孔缓缓放大,一瞬间,呼吸声无限放大,充斥耳膜,脑袋像是漏了一个洞,风从洞眼中呼啸而过,头晕目眩。

    她大概这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个画面??

    王老夫人七窍流血,趴在地上,一点点挣扎着蠕动着朝她爬过来,那双枯骨一般的手上沾满鲜血,她抬起的头上,白发如同银屑,白的空洞,脸上两个凹陷的眼窝只有一片血红。

    她张着嘴,声音嘶哑,可孟令仪依旧从口型判断出,她在说:

    “救我。”

    周围人在尖叫,在奔跑,似乎有人在抓着她的袖子,有人用指头指着她,混乱不堪。

    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在看什么,那一段时间的记忆似乎成为空白,只有恐怖的场景在眼前一遍遍浮现。

    最后,她的肩膀被人抵住,有人按住她跪下来,有人问她问题,她记不清是什么。

    *

    “殿下,出事了!”

    百川闯进来,赵堂浔手中的笔罕见地没拿稳,笔画蹭开,墨迹晕染。

    “王老夫人忽然暴毙,死相……很是惨烈。四皇子要把太子殿下问罪,直言是太子殿下指使,都御史已经来了,孟大人也在,太子殿下让您过去帮太子妃安顿老夫人后事。”

    赵堂浔缓了缓,眉目微动,半晌,忽然问:“……哥哥此刻在哪?”

    “殿下和四殿下都进宫了。”

    百川站起来,过来推他。

    赵堂浔眉目沉沉,忽然又问了一句:

    “她呢?”

    百川呆楞:“谁?”

    “……孟令仪。”

    百川答:“刑部要拿孟小姐入狱审问,孟大人不同意,此刻还在争执。”

    赵堂浔缓缓点头。

    他要去帮嫂嫂,本不该经过那里的。

    他厌恶多管闲事的人,自己也从不愿干涉旁人的选择,今日,他早知此事有诈,他也应当高高挂起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因果。

    可他实在是受不了她。明明那么不对劲,明明她也没有蠢到什么都没有察觉,可她偏偏还是一意孤行,自以为是地去拯救别人,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。

    她自己非要如此,他本不该干涉,况且一个总是对自己纠缠不休还动机不明的人,要是就此消失,他应该乐见其成。

    他本应如此。

    可一切,却像是那一根弦拨错了一样。

    他先是自找没趣提点她,又在现在莫名其妙关心她的遭遇。

    他心里烦躁不安,仿佛一口气出不去似的,烦她多管闲事,烦她自作聪明,更烦自己,为何要把一个不相干的人放在心上?从何时起,他竟然在乎除哥哥之外旁人的安危?

    直到他到了门口,大殿中央,跪着的少女双目无神,失去了往日的活力,那张天天在他面前招惹他生气的脸蛋上布满无措的,恐惧的泪珠。她雪白细腻的肌肤变得红润,往日奕奕神采的眸子闪烁着慌乱,皮肤上一片润泽的水光,那一颗颗透明的珠子挂在她鼻尖上,下巴上,滴到她的裙摆。

    孟令仪在哭。

    他离她很远,但他视力极好,能够看清她轻轻翕动的鼻翼,看清她每一颗泪珠。

    方才不安的烦躁在一瞬间,似乎被这泪珠海浪一样抚平,又翻涌着酿成一股酸酸涩涩的痛楚。

    赵堂浔皱起眉,漆黑的眼珠里流露出一丝不解??

    她为何要哭?

    他曾记得,那日她坐在他床前,口中虚伪地说着她心疼他,那时,她的泪珠也如此不争气地落下。他见过不少人的泪水,他厌恶眼泪,这是世上最无用最徒劳的东西,有人在他的刀下哭着求饶,有人在临死之前悔不当初,泣涕涟涟,那些泪水,为悔恨,为不甘,为遗憾,为怨恨。

    可他却在看到她的泪珠时,反复揣摩她口中所谓的“心疼”二字,缓缓觉出一丝无措来。

    她曾经为了给他治病,想要他好起来,哪怕他一次次警告威胁,也固执地留下来;而如今,她明知不对劲,却也义无反顾地要拯救别人。

    她曾告诉他,她这样对他好,是因为她想要行医救人,他当时不信,可如今,却有些不是滋味。

    她对谁都这样自以为是的好,她的眼泪可以为任何人而流,不过是同情,是为了成全她那颗乐善好施的心。

    他心里生出一股强烈的冲动,想要冲上前,抹掉她脸上的水珠,要她再度笑起来,要她别再管旁人的闲事。

    他要她从此只为她笑,他要她只为他哭。

    少年眼里偏执的怨念酝酿不过瞬间,他猛地闭眼,断绝自己纷飞的思绪,他怎会有如此的念头?再睁开,眼里已是一片清明的余怒。

    他冷漠地别过头,从殿门外绕过去,仿佛从没有经过。

    晚间,赵堂浔回到冷竹苑,恰好听到一位小公公正被训:

    “上次偷拿了孟小姐的东西,这次还不长记性,看我不打断你那双不干净的手!”

    他眸光微闪,停下,冷冷发问:“孟小姐的东西?”

    见他回来,下人们收了声跪了一地,方才打骂人的那位讪笑着开口:“殿下,这狗娘养的东西,手脚不干净,上次偷了孟小姐的东西,放了他一马,这次,您瞧……”

    他话还没说完,一向温良的十七殿下却忽然皱眉打断:

    “先前的事是怎么回事?”

    他声音冷淡,周遭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威压,下人们都提心吊胆,方才被打的小公公四下看看,抖如筛糠,只能交代:

    “殿下,您上次让奴才清一清灰缸,奴才在里边翻到一个碧绿的扣子,想着横竖是主子们不要的东西,扔了可惜,就一时脑子糊涂了,拿了不该拿的,后来……后来被孟小姐撞上了,这才知道犯了这样大的罪过……”

    赵堂浔眼睫颤了颤,耳边似乎幽幽传来她上次在马车里问他可认得她手中的东西。她这样问,便是料想他应当见过,这东西又是在灰缸找到的,想来想去,大抵是她放在荷包里给了他。

    可他压根和她不是一路人,她塞过来的东西,那时被他看都没看倒进炉子。

    原来,上一次,她气势汹汹杀到冷竹苑,一反往常,对他说了一连串锐利的话,是因为她把她如此珍重的东西给了他,而却被他随手扔了。

    赵堂浔垂在身侧的手暗自捏紧了袖口,按理说,他当初既然能毫不犹豫地扔了她给的东西,不管有多重要,他都不会在意,若是因此能逼得她远离他,反而是再好不过,可此刻,心里却不是滋味。

    他……竟也会有觉得愧疚的一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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