情真(2/2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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火气,反而充满了自责与怜惜:“是孤思虑不周,行事莽撞,让爱妃受惊了。下次,绝不会再丢下爱妃一人。”说罢,他垂手一抄,便将文简打横抱起。他的动作看似温柔,手臂却带着一种禁锢般的强硬,勒得文简肩膀都微微发疼。
他将她稳稳放入已被扶正的鸾驾之中,柔声道:“此地不宜久留,迟恐生变。我们这便启程,从速返回西京。一路颠簸,爱妃身上有伤,可还受得住?”
文简顺势依偎在软垫中,抬起泪眼朦胧的脸,一副娇弱不堪的模样,细声应道:“妾一切但凭殿下安排。”
李元祁朝她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温柔浅笑,细心地为她理了理鬓边散乱的发丝,然后放下了车帘,转身去安排车驾启程事宜,背影挺拔依旧,却无端透出一股森然之气。
角落处的夏萤直到此时才敢凑过来,又是惊喜又是心疼地低唤:“娘娘,您没事吧?”
文简这才解开那件赭黄披风,露出底下伤痕累累、衣衫褴褛的身体。
夏萤倒吸一口冷气,吓得几乎背过气去,眼泪瞬间如断线的珠子般啪嗒啪嗒落在车厢华丽的绒毯上。“娘娘!您这是怎么了?!奴婢才一会没跟着您,您怎么就……”她一边哭,一边手忙脚乱地取出暗格中备用的金疮药和干净布条,就要为文简处理伤口。
文简握住她颤抖的手,看向她手臂和肩颈处同样明显的伤痕与血迹,关切道:“你别只顾着我,你受的伤也不轻,不要紧吧?”
夏萤用力摇头:“奴婢皮糙肉厚,这点伤算什么!只求能护住娘娘您周全,奴婢死了也甘愿。可没想到……没想到您竟然受了这么重的伤!都是奴婢没用!”
她泣不成声。
文简心中微暖,勉强笑了笑,望着她柔声道:“傻丫头,不怪你,我们都活着,已是万幸。”
就在这时,帘幕被人一把掀开,李元祁修长的身影笼罩在车门处。他长腿一迈,跨上车来,毫不客气地坐在文简对面,目光幽深,在她裸露的伤痕和破烂的衣衫上缓缓扫过,带着一种审视的、近乎冷酷的意味。
夏萤的包扎动作顿时僵住,怯怯地望过去,大气也不敢出。
李元祁并未看她,只是偏了下头,示意她出去。
夏萤垂首,应了声“是”,却又磨蹭着不愿离开。
她对文简的衷心终究战胜了对太子的恐惧,在下车之前,还是鼓起勇气回头,声音细若蚊蚋地恳求道:“殿下……娘娘她一身伤,需要……”
“下去。”李元祁的声音不高。
夏萤浑身一颤,只得将剩余的话咽回肚子里,担忧地看了文简一眼,弱弱地下了车。
鸾驾即刻启动,是仪仗队已经整顿完毕准备返程了。
车内只剩下他们二人,气氛瞬间变得凝滞而微妙。
文简仿佛感受不到他那迫人的视线,自顾自地拿起药瓶和布条,忍着疼痛,尝试为自己手臂上一道较深的伤口上药包扎,动作因虚弱而显得有些笨拙。
“殿下此行,捉到活口了?不知……审问可有结果?”
她一边自顾自地忙活,一边仿佛闲聊般随口问道。
李元祁并未回答她的问题。他的身体微微前倾,目光带着一种探究和难以理解的锐利落在她脸上,薄唇轻启,问出了一个全然无关的问题:
“孤有一事不明。”
他的声音低沉缓慢:“太子妃遇到那等猛兽,为何不逃?”
文简淡淡道:“那头熊眼神坚定、行为平静,显然是吃过人肉,就是冲着臣妾来的。”
“可臣妾就算死,也不愿意让它吃得那么顺利,总要让它痛不欲生,让它伤重难愈,最好可以同归于尽。”
实则是,文简很清楚逃跑会激发猛兽捕猎本能,装死更是只能对付防御性的棕熊灰熊。
但这些常识,长孙简这个闺阁小姐如何能知道?是以她绝口不提。
李元祁不知道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什么,极轻地冷哼了一声。
他脸上犹带着文简的掌印,神色却是一派端肃,没有半点窘意,他一手撑在她身侧的厢壁上,将文简困在方寸之间。身上凛冽的沉香气又盖住斗篷上那一点淡淡的血腥气,压迫过来,将文简迫得不得不微微抬头,与他对视。
“爱妃今日临危不乱,以弩抗熊,甚至懂得利用地形,这般胆识与急智,真是让孤刮目相看。与往日,大不相同。”
文简当然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,野外遇熊还能生还的女子毕竟不多,与长孙简以往的柔弱形象差距有些大。
她平静道:“臣妾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,若还想往常一般,临危临阵只知哭泣颤抖,岂不是辜负了殿下平日的教诲,更枉费了……这条捡回来的命。”
李元祁凝视着她,眸色深沉如夜,里面有审视、算计,或许还有一丝极难察觉的兴味与好奇。
文简将他的眼神看了个清楚,微微一笑,抬起犹带着血痕的纤手在他肩上一推。
“殿下看够了就让开一些,臣妾还有许多伤处要处理,还是说……殿下想要代劳?”
她另一只手托起金疮药端到李元祁面前。
李元祁轻声一笑,用指腹抹去她因上药而疼出来的泪珠,动作带着掌控一切的狎昵,之后才收回手,坐直身体,恢复了那副雍容淡漠的姿态:
“孤只是想提醒爱妃一句,在东宫、在西京,有对付野兽的手段,可还远远不够。”
“臣妾知道,要对付的,是人嘛。”
文简语气轻描淡写,但手上处置伤口时却一点也不敢含糊,一处一处地清理、上药。
直到将身前的伤口都处置过,她才抬眼望向李元祁:“太子殿下要为臣妾背后的伤口上药吗?若是不做,臣妾可要唤婢女上来了。”
李元祁轻笑一声,忽地掐住她的下巴,有些咬牙切齿地道:“爱妃一番‘情深意切’,孤心领了,下不为例。”
文简笑道:“殿下放心,妾知道,下次自会换一种‘情深意切’法。”
李元祁总觉得这似乎也不是什么好的承诺,但他下颌绷了绷,终是松开手,丢来一物。
“那个人什么都没招,这是从头目的尸体身上搜到的,他们是谁的人,太子妃应该比孤更清楚。”
文简垂眸,看见脚边一枚青铜煅铸的小小狼头。
她的确见过这东西,或者说长孙简见过这东西,在齐王李慎的胡人手下身上。
难怪李元祁回到战阵之后目标明确,原来早就看出了哪一个是头目。
她将那狼头捡起来又放回李元祁手里,说道:“臣妾知道了,太子殿下往后还是不要乱扔东西,习惯不好。”
李元祁眯了眯眼,问道:“十一日晚,还去赴约?”
不去,你会放了我的人吗?
文简在心里冷笑了一声,却也并没有说出来。
他专程到车上来给她看这个狼头,自是要明明白白告诉她,今日齐王又来要她的性命了。
文简靠在车厢壁上,披风遮不住一身欺霜胜雪的靡丽,姿态慵懒中又带着让人信服的郑重:
“当然去。臣妾不光要去,还要哭着去,笑着回。”
齐王,只要让他相信长孙简以后是他股掌中的玩物,是对他唯命是从的棋子,他便不会再动手,反而还会转过来帮他。
至于如何让他相信,只要李元祁肯帮忙,文简有信心能做到。
李元祁默默地看着她,片刻后勾唇一笑。
“祝太子妃一切顺利。”
他掀开帘幕,须臾也不愿意不待似的下了车。
文简这才重新唤了夏萤上来。
随军医师死在了刚才的争斗中,二人只能互相帮衬着包扎好了伤口。
好在虽然看起来吓人,毕竟是皮外伤,处理过后已无大碍。
经此一事,文简彻底断绝了私下逃走的念头,紧绷的神经一旦放松,极度的疲惫便如潮水般涌上。
车轮滚滚,鸾驾在严密的护卫下,向着西京方向平稳驶去。文简蜷缩在软榻之上,沉入了混混沌沌的睡梦之中。
不知过了多久,她才被夏萤轻声唤醒:
“娘娘,……咱们到西京了。娘娘先精神一会,免得下车着了风。您看,待会咱们要经过长孙府,可要太子殿下派人去递个什么话?……”
这个长孙府是长孙一脉最位高权重的辅国重臣长孙临渊的府邸,原身长孙简当初嫁入东宫是从这里接出去的,可这里却不是她家。
原身记忆里对家的印象尤为深刻,那是光德坊的一个小院。
文简对夏萤已算了解,大概能猜到她的意思,无非是因为长孙家曾经苛待过原身长孙简和她的一对侄儿侄女。
好不容易盼到她“得了宠”,当然要回府昭告一番。
但文简今日精力不济,不想多生一事,便道:“不必了,回东宫早些歇息。”
她清醒了一阵,轻轻掀开车窗边的纱帘向外望去。
远方,落日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绛紫色,在那天地交界之处,一道巨大、绵延无际的黑色剪影赫然横亘于地平线上。
那便是西京。
它不像山,而更像一条蛰伏的巨龙,郭城城墙的轮廓在夕光下呈现出一种沉静的威严。
更远处,大明宫的宫殿群屹立在龙首原高地上,飞檐斗拱,如同巨龙昂起的头颅,俯瞰着它脚下的百万生民。
整座城市笼罩在一层由万家烟火和暮霭混合而成的薄纱中,宁静又宏大,似是帝国心脏一般,孕育着磅礴的力量。
又过了一阵,夜色渐深,鸾驾驶入明德门,声浪与热气瞬间扑面而来,仿佛闯入了一个沸腾的人间熔炉。
大约是临近宵禁的原因,那些西域胡商牵着驮满香料囊的骆驼匆匆往西市赶,铃铛声急促而慌乱;酒肆门口的伙计正奋力招揽今日最后一位客人;下值的官吏、收摊的小贩、访友归来的文士……
各色人等构成一股喧嚣又充满活力的洪流。
西京已经没了一点战后的痕迹,可见那一小股胡军的确没造成太大的影响。
太子仪仗所到之处,卫率军开道,人流如潮水般向两侧分开,又在车驾过后迅速合拢,继续奔向各自的归宿。
文简在行宫禁苑经历了连番生死搏杀,憋闷了这么久,骤然见到如此热闹繁华、充满生机的景象,仿佛重新回到了人间。
她苍白的脸上既有喜悦,又有深深的隐忧,最终只化作一句:
“到了便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