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宫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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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葛律良娣眨了眨眼,有些茫然:“我什么时候……”

    李元祁打断她的话头,顺势道:“既是有用之药,便都送到太子妃宫里去。”

    葛律良娣似乎接收到了素衣女子递来的眼色,眼睛睁得更圆,还待再说些什么,李元祁却已转过身,面向仪仗队为首的官员,恢复了储君的威仪:“张卿、李卿随孤到显德殿书房议事,其余人等,散了。”

    将士领命之声整齐划一,仪仗队井然有序地退出宫门,也宣告着这场表面和谐的迎接仪式,就此落下帷幕。

    那些未能宣之于口的炽烈期盼与不甘,再次被无声地掩入重重宫墙的暗影之中。

    可李元祁正要举步离开,冷不防杨良娣又追了上去,不顾礼仪地拉住他的衣袖,娇声道:“殿下!臣妾为了煲好这汤,这几日可是日日守在灶前练习,火候、配料一丝不敢懈怠,就盼着殿下回来能喝上一口臣妾亲手做的、热腾腾的汤。殿下怎能不去尝尝?那臣妾这番心血……岂不是白费了?姑母前日还特地嘱咐过,要臣妾时时想着殿下,精心照顾殿下起居呢。”

    她话语柔婉,字里行间却将那位位居中宫的姑母抬了出来。

    李元祁蹙了下眉,语气依旧平淡:“明日。”

    杨良娣还想再纠缠,李元祁已不动声色地拂开她的手,在一众内侍宫人的簇拥下,大步流星朝内殿方向而去。

    徒留一众心思各异的妙龄女子,怅然若失地站在空旷的殿前广场上。

    文简见众人神色明显失落,刚想出于礼貌安抚几句,那杨良娣已经冷哼一声,一甩华丽的衣裙下摆,竟自顾自转身去了。

    只在经过文简身前时,她忽然声色俱厉地呵斥跟在身后的婢女道:“霜儿!你是木头桩子吗?一点眼色都没有!再这么蠢笨不堪,仔细明日我就禀了管事,将你配给边兵!”

    那名唤作霜儿的侍女浑身一颤,战战兢兢地一路小跑着上前,慌忙扶住了杨良娣的手腕。

    站在文简身侧的夏萤,脸上登时露出难以抑制的愤恨神色,拳头使劲握紧。

    周围有几名品阶较低的嫔妾,彼此交换过眼神,用绣帕轻轻掩住了唇,似在掩饰笑意。

    文简却不觉得这般肆意折辱下人有什么可笑。

    她端起身为太子妃的威仪,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,发号施令道:“本妃也累了,诸位妹妹都各自回宫歇息吧。另外,本妃在禁苑不慎受了些伤,太医嘱咐需静心调养,故而这几日的晨省请安就暂且取消,若有恢复,再行通知。”

    她说完,优雅地伸出手,搭在夏萤及时递上的手背上,不再向那群神色各异的美人多看一眼,朝着自己居住的宜春宫方向行去。

    早有步辇等候在一旁,另有李元祁新指派的内侍躬身提灯在前引路。

    走出一段距离,绕过一处精致的小阁,夏萤才趁着步辇速度稍缓,探身过来,压低了声音,恨恨地道:“娘娘!您瞧瞧那杨良娣,真是越来越嚣张!言行无状!她分明是故意做给您看的!这次您可不能再纵着她了,否则各宫都要看轻咱们宜春宫,瞧咱们的笑话了!”

    文简揉了揉眉心,带着些许倦意道:“想来她平日便是这般随性惯了。太子殿下不在,她自然是想走便走。等下次召集诸女官晨省之时,我寻机敲打敲打她就是了。”

    夏萤急道:“奴婢不是说这个!她竟敢给那个婢女取名叫‘霜儿’!这不明摆着是冲着娘娘您来的吗?谁不知道‘霜儿’是您未出阁时用过的乳名!她如此行事,分明是存心侮辱!只恨……只恨当今皇后是她的亲姑姑,不然定要告进宫去,治她个大不敬之罪!”

    “霜儿?”文简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,在唇齿间无声咀嚼了两遍,属于长孙简的记忆才缓缓浮现??这确实是原身小时候用过的乳名,只是后来年纪渐长,便不再使用了。

    夏萤见她想起来,更是气不打一处来:“娘娘您想起来了?她杨良娣给个卑贱的婢女取名叫这个,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声呵斥,她安的什么心,还不够明白吗?娘娘!这口气若是忍了,日后她还不知要如何变本加厉地欺负到咱们头上来呢!”

    “霜儿”毕竟不是她文简的乳名,她心里其实并无太多被冒犯的感觉,但见夏萤气得脸颊通红,一副忠心护主的模样,便笑了笑,在步辇中倾身过去问道:“依你看,该如何处置她才好呢?”

    步辇平稳前行,再转过一片栽种着珍稀兰草的花圃,眼前出现一座精巧的六角攒尖顶凉亭,亭畔引有一弯活水,在月色下波光粼粼。

    文简未及欣赏景致,夏萤已在她耳边愤愤道:“自然是去向太子殿下说明!告她杨良娣居心叵测,对您不敬,让太子殿下重重责罚她!就算……就算不能明着罚,也要让殿下心里厌弃了她!”

    文简闻言,抿唇轻轻一笑:“傻丫头,你没听见方才杨良娣怎么说么?太子殿下既要善后兵乱,又要处理渭水水患,她杨良娣都知道体恤殿下连日操劳,日日煲汤等着。我这才刚回宫,一身麻烦,不去体谅殿下辛劳,反而急着去告状添堵。你说,若你是太子,面对一个懂事煲汤的和一个只会告状的,心里会更厌弃谁?”

    夏萤一时间接不上话来,噎了半晌,才讷讷道:“是……是奴婢思虑不周了。”

    文简继续道:“何况,你看杨良娣那副有恃无恐的样子,她会怕因为给婢女取名这点小事受责罚吗?皇后是她的靠山,只要不是什么大罪,些许骄纵,谁又能真拿她怎样?”

    夏萤恍然,却又更加沮丧:“那……依娘娘的意思,我们难道就只能忍下这口气吗?”

    文简笑了笑,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。

    杨良娣费尽心思想出这么一出来,无非就是想膈应她,看她失态。她若是立刻上纲上线,去哭诉去闹,杨良娣大可以轻飘飘一句“臣妾不知太子妃乳名,纯属巧合”搪塞过去,反倒显得她小肚鸡肠。可她若是毫无反应,默默忍下,日后只怕类似的事情会层出不穷。

    她沉吟片刻,问道:“夏萤,你觉得杨良娣她,怕被太子或者皇后斥责吗?”

    夏萤立刻摇头:“她那个人,仗着家世和皇后宠爱,脸皮比宫里的炕席还厚!几句斥责对她来说,怕是如同挠痒痒一般。”

    文循循善诱:“这就是了。要想让一个人真正难受,自然要从她最害怕、或者最在意的事情上下手。你仔细想想,杨良娣这般争宠斗艳,她最怕什么?或者说,她最想要的是什么?”

    夏萤眼睛一亮,脱口而出:“她最怕太子殿下不喜欢她!最想的,自然是独占殿下的恩宠!”

    文简赞许地点了点头。正所谓,膈应人者,人恒膈应之。杨良娣把她的贴身侍女气成这样,她小小回敬一下,也不算过分。

    再转过一座嶙峋的假山,太子妃所居的宜春宫终于出现在眼前。但见殿宇恢宏,飞檐反宇,宫门前悬挂着数盏硕大的琉璃宫灯,将“宜春宫”三个鎏金大字映照得熠熠生辉。汉白玉台阶层层而上,殿周花木扶疏,在夜色中散发着幽静雅致的气息。

    步辇稳稳落地,文简扶着夏萤的手,刚要走上前去,忽见一个瘦弱的人影跪在步道旁,手中高高捧着一个黑漆托盘。

    那人抬起头,正是方才被杨良娣斥骂的婢女霜儿。她怯声道:“奴婢霜儿,见过太子妃殿下,殿下千岁金安。”

    夏萤一见是她,心头火起,怒道:“你又来做什么!”

    霜儿瑟缩了一下,捧着托盘的手微微发抖:“回……回姐姐,我家良娣说,太子妃殿下一路车马劳顿,甚是辛苦,特命奴婢来给殿下送些亲手制作的吃食,权做宵夜,聊表心意。”

    夏萤冷哼一声:“不必了!宜春宫的宫人自会为娘娘准备宵夜,不劳杨良娣如此‘费心’!”

    文简却抬手轻轻按了按夏萤的手臂,示意她稍安勿躁。她移步上前,目光落在托盘上的朱漆食盒上,伸手将其打开。只见里面摆放着一叠做得极为精致的白色糕点,形如凝露,旁边还有一碗颜色浅黄、微微晃动的羹汤。

    “哦?良娣有心了。送的是什么?”文简语气平和,听不出喜怒。

    霜儿低着头,声音细若蚊蝇:“回殿下,我家良娣说,这是……这是‘冷露糕’,和‘独宿汤’。”

    “冷露”、“独宿”?

    夏萤眨眨眼,旋即明白过来这名字中蕴含的刻薄寓意??分明是在嘲讽太子妃独守空闺,冷清孤寂!她气得浑身发抖,脱口道:“娘娘!这东西晦气,咱们不稀罕!让她拿走!”

    文简却并未动怒,反而仔细看了那点心汤羹两眼,淡淡道:“看着倒是颇为精致,既是良娣心意,便收下吧。夏萤,接了。”

    夏萤虽不情愿,但文简有言,她还是依言接过了托盘。

    文简却并未立刻离开,她顿了顿,脸上忽然绽开一个极为温和的笑容,向着仍然跪在地上不敢多说一句的霜儿道:“对了,本妃手底下的人因为之前在禁苑行宫办事不利,惹了太子殿下不悦,所以被处置了些,如今宫中使唤的人手实在有些不足。”

    她语气轻缓,仿佛只是在闲话家常:“就请霜儿娘子辛苦一趟,替本妃跑个腿,去显德殿的书房给太子殿下带个话。”

    霜儿愕然抬头,对上文简平静无波的眼眸。

    文简微微一笑,继续道:“你就说,本妃明日需挑选几件衣裳,以备后日进宫觐见时穿着,心中委实难决。想请太子殿下得空时,移驾宜春宫,亲自为本妃择选一件最合时宜、最显端庄的。毕竟,殿下的眼光,本妃是最信得过的。”

    后日,八月十一,那是李元祁耽误不得的大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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