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7章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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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有的人送他走了。&ldo;你，想到哪儿去呢？&rdo;&ldo;找共产党。&rdo;&ldo;他们在哪儿你能知道？&rdo;&ldo;哪儿都有。哥哥咱们一起走吧，你那些报纸那些新闻不过是帮他们欺骗民众罢了。&rdo;哥哥再次阐明了自己一个报人的神圣职责和独立立场，兄弟俩于是在午夜的星光下久久相对无言，继而在夜鸟偶尔的啼鸣中手足情深地惜惜而别，分道扬镳各奔前程。这情景当然都是我的虚拟，根据我自幼从电影和书刊中对那一代革命者所得的印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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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我们的生命有很大一部分，必不可免是在设想中走过的。在一个偶然但必需的网结上设想，就像隔着多少万光年的距离，看一颗颗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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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几十年后的&ldo;文化大革命&rdo;中，有人在大字报上揭发出一件事，成为z的叔叔被打倒的重要因素：48年末，大约与z的父亲离开这块大陆同时，z的叔叔在解放军全面胜利的进攻途中，特意绕道回家看过一次z的爷爷。他在家只呆了一宿，关起门并且熄了灯，据揭发者说，他和他的反动老子嘁嘁嚓嚓一直谈到天亮。&ldo;对，就是他，就是他！&rdo;揭发者后来跳上台继续揭发说，&ldo;我认得出他，他现在老了，长得越来越跟他的反动老子一模一样。他是个叛徒！他必须老实交待他都跟他的反动老子说了什么，他都向敌人泄露了我们的什么机密！&rdo;造反派们愤怒地呼喊口号：&ldo;老实交待！老实交待！打倒内jian！打倒叛徒……&rdo;一些虔诚的保&ldo;皇&rdo;派如梦方醒地啼哭，形势跟当年斗争土豪劣绅异曲同工。揭发者受了鼓舞，即兴地写意了：&ldo;他和他的反动老子密谈了一宿，然后为了掩人耳目，趁天不亮跳后墙溜跑了。&rdo;台下群情激愤，数不清的胳膊和拳头一浪一浪地举起，把一句反诘语喊出进行曲般的节奏：&ldo;中国有八亿人口－－！&rdo;&ldo;中国有八亿人口……人口……人口……人口……！&rdo;&ldo;不斗行么－－？！&rdo;&ldo;不斗行么……行么……行么……行么……？！&rdo;我曾经坐在这样的台下。我曾经挤在这样的人群中，伸长着脖子朝台上望。皮带、木棒、拳头和唾沫，劈头盖脸向着一个老人落下去。我曾经从那样的会场中溜出来，惶惶然想起我和画家z都可能见过的那座美丽的房子和它的主人神秘、高贵的那座房子里优雅的琴声是否还在流淌？但我并没有来得及发现，一个偶像是在哪一刻从他所坐落的那片概念里消失的，抑或是连同那片恢弘而苍茫的概念一同消失的。

    当他再从他所消失的地方活脱出来的时候，他已经屈服，他已变为凡人，他孱弱无靠听任造反者们把种种罪名扔在他头上。他想反抗，但毫无反抗能力。

    z的叔叔承认：四八年，那个深夜，他劝他的反动老子把一切房产、土地都无偿分给穷人。他说他劝爷爷：&ldo;然后你不如到什么地方去躲一躲，要不，干脆出国找我哥哥去吧。&rdo;他说他对爷爷说：&ldo;坦率讲，凭你当年的所作所为我没必要再来跟你说什么。&rdo;他对他的反动父亲说。&ldo;我不是为你，懂吗？我是冲着母亲的在天之灵！&rdo;z的爷爷一声不响。z的叔叔喊：&ldo;你就听我一句吧，先找个什么地方去躲一躲。否则，坐牢、杀头，反正不会有你的好！&rdo;这一下爷爷火了，说：&ldo;把房产土地平均分给大家，这行。但是我不逃跑，我没必要逃跑！我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我为什么要跑？谁来了事实也是事实！&rdo;爷爷老泪纵横仰天长叹：&ldo;天地作证，我自青年时代追随了中山先生，几十年中固不敢说赴汤蹈火舍死忘生，但先总理的理想时刻铭记于心，民族、民权、民生不敢须臾有忘，虽德才微浅总也算竭尽绵薄了。我真不懂我们是在哪一步走错了，几十几百几千年来这苦难的民族到底是哪一步走错了呀？如今共产党既顺天意得民心，我辈自愧不如理当让贤。如果他们认为我该杀，那么要杀就杀吧，若共产党能救国救民于水深火热，我一条老命又何足为借？！&rdo;文化革命中的揭发与交待到此为止。因为台下必定会喊起来：胡说！胡说！这是胡说！这是小骂大帮忙！不许为反动派歌功颂德！肯定会这样。甚至会把那个得意忘形的揭发者也赶下去，或者也抓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