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 他的主人(1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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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到了二月初六这日,春雪化晴。

    洛阳宫按旧例,要由皇帝选一当朝臣子的山水宅邸,携重臣举办诗酒茶会,是曰“山水集”。

    今日山水集主人是国子学中祭酒顾老先生,教书几十载,桃李众多,元稹帝也曾受他指导,修学《周官》,今日皇帝着一身燕居服,他也不许其余臣子着官服,让都拿出衣柜中最亮眼的一件,不要在来赴会的洛阳富商面前,丢了顾老的脸。

    因此木漪偷身去与谢春深见面时,他虽已是禁苑里的武官,也只着了文士常服。

    一身干干净净的白色交襦,只在袖边镶了一圈鲤鱼纹暗红,侧身坐在豹子墩上,头上还罩着白纱帷帽。

    碎步踩雪的声响,让他稍微转了转头。

    她向着他走去,谢春深笔直负身站起来,等她穿过那些琐碎的花窗与壁画,“你迟到了。”

    他声音发寒。

    木漪惯会察言观色,初初见他穿白戴帽,暗讥他故作清高,游园会上戴帽,就更是莫名其妙了。

    但当风来,那白纱掀动之处,惊露绝色,她突然明白过来,他只是不想因为自己这张脸,在人多的场合受到困扰。

    她顶回去:“我又不是闲人,若非山水集上有药商,皇帝要我跟出来,替九夫人问药,我要脱身哪有那么容易?”

    说话时身上环钗击打,叮铃有声。

    谢春深细细觑她全身,她退了几步,隔着大半张石桌:“你看什么。”

    “穿的好啰嗦,乱耳。”

    她今日借着山水集,穿了梅红色的对襟裙,层层叠叠的发髻上各饰雕花金梳一把,两缕垂发扎了金绳,就连耳上也是珍珠与金珠打制的耳坠,看上去,像一个金子堆出来的繁复楼宇。

    木漪实在太俗。

    她说她爱钱,要很多很多的钱,现在有一点钱,就要将这些钱全挂在面上。

    谢春深冷嘲:“月圆则亏,水满则溢,你就这么等不及要外露自己?”

    “我很有分寸,你不要教我做事。”她拧眉不悦,“你还是教教黄构吧,他在宫中对我的请求不闻不问,非要我来两句硬的,才拧巴地告诉我一些消息,这就是你养出来的人选,一点,也不好用。”

    “你在跟我告他的状?”

    他意味不明一笑。

    雪在脚下融化,变得湿滑,她扶石桌坐下,朝着他的方向以手敲了敲桌面:“坐下说。”

    谢春深当下有些恼。

    因为她不怕他,即便差些被他掐死,她仍是嘴上绝对不肯吃亏,气势上也并不孱弱的样子。

    他敲打了一嘴:“你跟他并没有什么高下之分,都是有用则用,无用则弃之子。”

    木漪抬眼看他。

    他见她恼了,反有些欣喜,悠然坐下,“你不是不靠男人吗?不服,就自己想办法。”

    假石在后,有屏障隔去这些对话,四周空无一人,唯有白雪满地,尘埃几净。

    木漪抱臂,凉凉长长地看向他,“你找我来不会是说这些白话的,谢戎,你肯定有事要我帮忙,这件事很重要,连黄构也不便传话。你官职不高,在宫中潜藏的人脉还不多,亲信几无,所以,你只好亲自来找我。”

    谢春深在袖子下舒展的手,微勾。

    两人隔桌对望几瞬。

    木漪不肯放弃这次主动权:“我知道,这个忙与皇后有关,张家旁落,没有算计的必要了,接下来就是皇后。但在你开口要我做那个事之前,我也要知道,我想知道的东西。”

    他将神色敛去,二人对弈,何尝不是互剥衣衫?

    “你再猖狂,我会让黄构取代你。”

    “他不能,谢戎,你很清楚我的价值,我牵着张镜与皇后两条线,你这次承我一回,肯定不会吃亏。”

    所以,要承吗?

    他是个不肯示弱的人。

    木漪托腮,定定地看向他,不含笑意,只含算计。

    一行白鸟在二人头顶飞掠,说话间,花窗下的枝叶也有被推动的悉悉索索声。

    有人来了!

    两人同时察觉,顾不上还在对峙交锋,木漪不想靠他太近,只能往梅花里退藏,自己佯装赏花,让他找个地方躲。

    谢春深一听,偏偏不让,抓了她的手腕就往假山洞中塞去。

    假山内洞不经人工雕琢,暗窄逼兀,塞入两个成人,密不透风,外面的脚步声走过去,他伸手将她半张面用力捂住,木漪脸色憋得通红,暗中,谢春深帷帽落了地,踩在二人鞋头碰鞋头的脚下,男女红白的衣料摩挲,贴得不留缝隙。

    几处石尖若刀锋,她后背生疼,加上眼前一片漆黑,受不住与异性拥挤无间的感觉,下口咬他手,待手松开,又用力将他胸膛推开了一把。

    然后,便听得一声衣衫被石锋割破的裂响。

    ......没由来的尴尬。

    “木漪,你找死?”

    他的呼吸水沉沉,又冷又凉,袖口撕出一道口子。

    “......”她的视线适应这黑暗,一抬头,假山圆孔漏进的光,打在谢春深左眼眼睑下,冷峻峻,阴森森。

    木漪似对男人过敏,浑身难受,一时无言。

    谢春深捏了一把她的胳膊肉,手段粗暴,她很疼,怒视于他。

    他压低声音:“再瞪,挖了你眼睛,张嘴,说话。”

    “出去说。”

    “就在这里说。”见她因此吃瘪,他心里才舒服了一些,努努下巴,“你要问江皇后给张家做局的案子,要知道她接下来的动作,是么。”

    洞确实隐蔽,可实在太小。

    她觉得今日本不该来,却也无法后悔。

    勉强在二人间支起两臂,错开他的喉结说话:“皇后已经用张正推倒了御史台,没有人能反驳她了,张镜腹中婴孩由我关照,将来是个死胎,陛下一直无子,她作主后宫,要用这种崩塌的局面做什么,我有一个猜测要你印证。”

    “说。”

    光斑下移,射在他领口处的汗水上,她皱眉撇开目光:“皇后是否,想要扶持一个她看好的幼君,将来用幼君......万人之上,就像,就像前朝窦太后一样,垂帘听政,把持朝廷?”

    她来宫中半年余,忙于活计,看的政史还是太少,可皇后便是一本活生生的政书,她看之,观之,学之。这句话虽不能完全表达出她的所有想法,但她流畅说出来时,已与因赛马一案,躺在那受审问的那个自己,格局有所不同了。

    她见识的毒辣,百里挑一。

    谢春深生出一种可称欣赏的情绪,又一瞬而过,化为硝烟。

    “对,还是不对,说话。”这回,轮到她丢来这句。

    他没有情绪地说:“我没有否认。”

    木漪一喜,趁热打铁:“她想扶持谁?我怎么看不见,宫内外有什么合适的小孩?”

    “无非宗室之子。”

    “过继?”

    “有这种先例。”

    木漪沉思片刻,头顶上,男子呼吸沉浮,谢春深一低头,便对上她金光闪闪的脑袋。

    “你问完了没有,该我了。”

    “还没有。”她急切道,“你提了这个案子给曹将军,他以为他是在帮皇后,所以真的实施了,但你总不会是真的要帮江皇后,你帮了她,你就倒霉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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