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4死生(2/2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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bsp; “是你害了我阿姐!”她声嘶力竭。然而,回应她的,不是愧疚,不是辩解。
是一只华贵得刺眼的皂靴,带着主人被冒犯的暴怒与醉汉的蛮力,毫不留情地结结实实踹在了她单薄的胸口。
她跌倒在地上,人参盒子滚出来,鸡蛋碎了。
男人那双被酒精烧得通红、布满血丝的眼,贪婪地、直勾勾地,落在了那支须发虬结、品相极佳的老山参上。
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的满意咕哝,像是秃鹫发现了肥美的腐肉。他不甚在意地抬脚,随意地碾过地上那滩黏腻冰冷的蛋液狼藉,皂靴底沾上了浑浊的黄白污迹和细碎的蛋壳渣,发出细碎的咯吱声。
他弯下腰,迫不及待地抓起了那支人参,浑浊的眼中迸射出毫不掩饰的占有欲与贪婪。
屋内的女人,身下是黏腻的鲜血,躺在冰冷的黑暗中,无人问津。
屋外的孩童,身下是黏腻的蛋液,躺在刺目的阳光下,被彻底遗忘。
而这锒铛的困窘,最终却是靠着几两银子,换得个息事宁人的结局。
不……
她偏要搅了这面上光、里子朽的“太平”。
几日的坎坷与波折,没有让她心中的痛苦钝化,反而在仇恨的磨刀石下愈发锐利。
她将那恨意久久地悬在心上,时间每每想风平浪静压下,让伤疤结痂,那把仇恨的锥子便在心口划下,把痂扣烂,重又绽开鲜血淋漓的口子,
永远新鲜,永远强烈。
一经发作便迸发出支撑她活下去的、充盈生命力的痛意。
她逆着光再次走进那间当铺。
那朝奉看见她,没好气地吹胡子瞪眼。
“哟!”他拖长了调子,眼皮都懒得掀一下,“你这乡下来的泥腿子,又来要饭了?我这儿可不是善堂!”
她面无表情地走上前,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呆滞的平稳。
原来经历过巨大的悲痛后,那些本以为难以忍受的冷嘲热讽,根本微不足道。
啪嗒。
一声轻响。
一枚温润莹白的玉佩,轻轻地搁在了柜面上。
“帮我找一口上好的棺材。”她的声音沙哑,平直得没有一丝起伏,像枯井里刮出的冷风。
话音未落,她又从身后抽出了一件物事。
哐当。
一声沉重的闷响。
竟是把农家的、笨重的、卷了刃豁了口的菜刀。
此刻,它滑稽地、突兀地躺在了那莹润的玉佩旁边。
“你若照做,玉给你。”她的声音压得极低,“你若不做??”
她微微向前倾身,将那把卷了刃的笨重菜刀,更紧地攥在手中,仿佛那是她唯一的倚仗,自以为是地宣告着威胁:“我便死在这!”
“你这铺子……”她顿了顿,呼出一口带着血腥的浊气,“也……别想好过!”
眼里,是孤注一掷、摧枯拉朽的偏执和疯狂。
那朝奉吊梢眼里惯常的刻薄与不耐,终于被这不要命的架势给刺得收敛了几分。他皱眉,上上下下、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衣衫破旧、脸色惨白、眼神却疯得吓人的孩子。
良久,他意味不明地叹出一口气。
棺材下葬,入土为安。
它们宣告着一种仪式的完成,一种世俗的了结,一种……生者对死者自以为是的“安排”。
终是彻底隔开了生与死。
她无言地看着。
脸上透出死灰般迟钝、麻木而浑浊的底色。
阿姐……
她张了张嘴,想唤出那个刻在骨血里、融在呼吸中的称谓,可嗓子实在太干,只能发出几个徒劳的音节。
几片枯叶,打着旋儿,无依地飘落。
“啧……”朝奉咂了咂嘴,声音带着一种洞穿世情的凉薄:“我原本以为自己做这典当生意,便算顶顶黑心的营生了……”
他忽地嗤笑一声:“没想到啊没想到,你那对父母,竟比我这钻钱眼的还卑劣龌龊。亲生的女儿居然也舍得一卷草席……”
朝奉蓦地住了口,发出一句低低的感叹:“也是歹竹出好笋了,有你这么个情深义重的。”
她抿着干裂的嘴唇,没有说话。
朝奉撇了撇嘴,似乎也觉得跟个半疯的泥腿子置气掉了身价。
“行了,”他不耐烦地挥挥手,“玉我拿走了。”
“这些钱你拿着。”他拿出一个钱袋,“算是抵那棺材钱里……多出来的。”
吊梢眼里精光一闪,难得地带了点近乎施舍的告诫:“记着,千万……藏好了。”
“还有,下次想找死,换个物件。那菜刀太钝了,可砍不动人。”
祁悠然低垂的眼睫,微微地颤了一下:“谢谢……”
她看着那个逐渐空瘪的钱袋,蜷缩在阴暗的角落,黑沉的眼眸里,只映着张府那高耸的朱门。
算着日子,等到那张府大娘子生产,府里兵荒马乱那天,她趁乱溜了进去。
仆妇们端着血水盆脚步踉跄地穿梭,稳婆尖利的吆喝声撕扯着紧绷的空气,她如同一只嗅到血腥气的、瘦骨嶙峋的幼兽,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这片混乱的中心。
她避开所有惊惶的人影,摸向了那座供奉着张家列祖列宗的祠堂。
幽暗的光线下,一排排乌沉的牌位,森然地俯视着这个闯入者,无声地散发着高高在上的威压。
她却毫不畏惧。
她踮起脚尖,瘦小的胳膊竭力伸长,将那方沾着血的帕子,死死地塞进了最高处、最显眼那块张家先祖牌位的背后缝隙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