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49章 奇书(2/2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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。王擎重闭上了眼,良久,良久。
那信封依旧未开,可他的神色,已然不再是方才宴上的自负,也不再是厅中众人散去时的惊惧。
那是一种极深的、决绝的静。
仿佛棋局已穷,剑已出鞘。
他喃喃低语,几不可闻:
“既然你赢了这一局……既然你要斩尽杀绝,那就不要怪我了。”
书房之外,夜色已深,远处宫灯渐起,钟鸣隐隐。
这一夜,王府再无灯宴。
唯有那枚信封,静静躺在灯影之中,等候着一个无人知晓的命运回响。
夜深灯寒,许府堂中却依旧灯火通明。
书案上堆满书卷,书卷之间夹着细密批注与翻阅痕迹,几案之旁,茶盏冷却未换,数人仍捧卷凝神,竟无一人倦意生起。
正堂之内,早已不见最初翻书时的轻蔑与狐疑,众人神情肃然,气氛如同早朝之上一般凝重。
他们——都沉浸在这本名为《国学纲要》的书册之中。
许居正最后翻完一卷,轻轻将书合上,长长吐出一口气,仿佛心头压着的一块巨石终于落地,却又像是忽而登临高峰,远眺云海之巅,有震撼,有敬畏,有久久难以言喻的澎湃。
他放下书卷,抬起头来,目光扫过一屋老臣,声音低沉却坚定:“此书……无一错字,无一疏漏。”
霍纲闻言,正好翻至末篇“问礼总览”,长篇文义将百家礼制杂而合之,归为三统九纲,一目了然,几近成体系之大观。他拈起书角,轻轻一弹,发出纸脆之音,感叹道:
“不仅无误,且篇篇皆可称精妙。我翻阅了整整七卷,竟未能找到一处值得删改之语。”
李安石倚案而坐,指间的笔在桌上轻敲两下,低声喃喃:
“最难得的,不在于文理周全、架构完备,而在于其注解独出机杼,非寻常记诵之言,而是自有真义——是‘读过’,更是‘悟透’。”
他将一页书摊开放在案上,那是《礼制本心》一篇中的注解条目,其引“太仪·宗法”一章,简述先王以宗法定礼之意。萧宁所附注语云:
“人礼之始,本于亲亲;而政礼之极,归于敬上。若只知以等差为纲,而不知亲情之本,便失其仁;若只以仁义施下,而不明上下之序,便失其法。君子为政,当以亲为始,以敬为终。”
这段注解,既不以文华取胜,也无旁征博引,却将古礼之精髓以极简之语剖析而出,字字如刀,直透士人治政之本心。
李安石面露沉思之色,低声道:“此章一出,我这十年来研《太仪》,竟似未曾真懂。”
他语音虽轻,言辞却足以令堂中震动。
李安石何人?他的实力,大家在朝堂之上,可是见过的!
如今竟当着众人之面承认“未曾真懂”,其中分量,可想而知。
魏瑞则将手中书卷缓缓合上,正色道:“我曾阅注本不下十数种,但这本《国学纲要》却令我第一次觉得:‘解经’之义,不在引言,而在对时。陛下之注,皆有今用,不失其古,而合其今。”
郭仪也轻叹道:
“他不仅知‘何以言’,更知‘何为政’,这是读经者中极难得之悟。我翻至《义礼通变》一篇,其中论‘礼不可泥古,亦不可逐俗’一条,其引旧例又附今议,竟将礼法演进说得如此通透,实是前所未见。”
他抬起头来,目光严肃:“若此书面世,世人知之,必将传为士林之范本。”
“陛下之能,非止为君也。”霍纲道,“此书之下,便是名师。”
许居正沉默不语,良久,他轻轻起身,绕案数步,最终回身立于堂中中央,望向桌案之上那本《国学纲要》。
沉思片刻,他缓缓开口,语气中带着一丝近乎感慨的敬佩:
“我许某人,半生于经义之中浮沉,身为礼部尚政十余载,自以为已读遍诸注,精通义理。”
“可今日细观此纲,方知自己不过读熟旧说,未曾真得其中要义。”
“此书,不止为科举而作,实乃一部——通古达今之奇书。”
此言一出,堂中数人皆抬首,眼中俱露异色。
奇书!
这是何等评价?
能得“奇书”二字者,千年来不过寥寥。今由许居正而出,又是在这场惊世变革之际,更添一份分量。
“许公所言极是。”李安石神色郑重,“此书之后,陛下改题之策,便不再是空谈妄改,而是有所本、有所成、有所据。”
魏瑞亦道:
“我在翰林所中试阅策文多年,常见士子空谈仁义,不知礼仪为何;论政亦脱离时务,不识法条为何物。此书若能列入讲读纲本,必可整顿士风,定士心。”
“这便是‘为官之本’与‘读书之道’的合一。”郭仪喃喃道,“我甚至觉得,将来朝中官员皆应试读此纲,再予任用。”
堂中诸人交相发言,一时之间,竟似在策划一场极大的制度革新。
就在众人激辩之际,许居正却倏然抬手,一言截断诸声。
“此书,我要亲自摘录一遍。”
众人一怔。
霍纲疑道:“许公何意?”
许居正淡淡一笑,眼中却有一抹隐隐敬畏之色:
“读书百遍,其义自见。我阅此书,如饮醍醐,字字灌顶,却又有一层深意,每阅一章,便觉自己心有所动。此书,非但可教人,也可警己。”
他顿了顿,语气郑重,“若不亲手抄录一遍,只怕记不全、悟不透。”
这一番话,听得众人神色皆变。
魏瑞喟然道:“许公已年近七旬,竟愿亲手抄录全文……如此敬意,我等岂敢怠慢。”
李安石笑道:“那我便陪许公一道。许公摘录,我注旁批,逐句详议,日后传予我等门生,亦是福泽。”
霍纲捧腹笑道:“好!我虽不擅章句之辨,但若有笔墨之需,我来研墨添纸,也算尽份力。”
堂中顿时笑声四起,却无一人嘲笑,皆是肃然附和。
一时间,竟似回到了那些年少年登科时,那些纯粹为义理、为经义、为理想而伏案抄书、秉烛夜读的清苦岁月。
这本《国学纲要》,不止打开了一个全新的科举制度,更唤醒了这些老臣心中,那个早已沉睡的“士心”。
窗外夜色已深。
却无人思归。
烛火在案前摇曳,映着那本沉静安坐的书卷,仿佛金光流转,照亮了即将到来的风云巨变。
许府之内,夜深更静。
案上灯火犹盛,烛影映照着众人神色,疲惫虽有,兴致却未减分毫。
自《国学纲要》通读完毕后,堂中几位宿老皆神情凝重而兴奋。
一部纲要,竟能让他们这些读经数十年、注解数十卷的老臣,生出“重新读书”的冲动——这样的奇书,已不知多少年未曾一见。
“这一部《国学》,已叫人不能再以‘少年天子’视之。”郭仪轻声道,语气里,竟多了几分难掩的敬畏。
“如此气象,恐怕不只是早年蓄意布局。”李安石拈须沉吟,“能通经义、晓政事,兼解礼制人伦,三者皆成者……古来有几?”
“他不只是将国学之纲写成了讲义之本,更把百年弊病,一一贯通揭示,”霍纲缓缓点头,“此人,若非天子,只怕也是大儒。”
此话一出,堂中再无人接话,唯有一室静默,皆是沉思。
须臾之后,许居正起身,踱步至书案之前,目光落在另一堆厚重书册之上。
那正是——《术算纲要》。
相比《国学纲要》的典雅素净,这一册封面以黑墨书就“术算”二字,笔画遒劲,锋锋带角,宛如钩戟交错,寒气逼人。
“既然国学已阅,”许居正缓缓道,“那接下来,便看这《术算》一科。”
“算学之道,自太宗年间始列贡试,从未为正科。”魏瑞轻叹道,“如今竟列为五科之一……可见陛下志在‘实用’,非但‘风教’。”
“可即便如此,若所编之纲无所成体,只怕‘列而无用’,反引讥评。”郭仪仍存几分谨慎,“这术算一道,难者在‘不可虚讲’,陛下真能以一人之力,撰成其纲乎?”
“若非亲眼所见,我亦不信。”霍纲露齿而笑,“可既然《国学》已胜我等数十年所作,那这一部术算,不妨再赌一把。”
李安石亦道:“国学一册,既有破空之势;那这一部术算,又会给我等,带来何等新意?”
“诸君,”许居正转身坐回席中,语声平稳却藏着隐隐期待,“翻阅罢。”
众人纷纷上前,各自抽出一册翻阅。
书页甫开,赫然便见一行小字:
“世之为政者,不识钱粮之数,不知仓库之术,不知测量、权衡、工数、律历之用,虽以‘仁义’自命,然实空谈也。”
“术算者,非独度量权衡之学,实治政用事之基。”
一众老臣默然无言。
光是这一段序文,已远胜过千篇空话。
李安石捧卷,眼神微动,喃喃低语:“若陛下真能将‘数’之学立为本科,纲目完备,篇章清晰,那这大尧之世,恐真要翻一页新章。”
堂中人皆静下心来,翻开第一页。
笔墨未干之气犹在,但他们已顾不得了。
一门《国学》,已惊动士林;
这一部《术算》,又将掀起怎样的风雷?
他们不知。
但他们,已无法不期待。
就此,夜更深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