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一章虎头山的护士飘(2/2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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的血。跑出药房,天已经擦黑了。我们在医院的值班室搭了帐篷,陈瞎子生起篝火,火苗明明灭灭,映得他的脸忽明忽暗。
半夜里,我被冻醒了。篝火不知什么时候灭了,帐篷外传来 “咯吱” 的声音,像是有人在开冰柜。我拉开帐篷拉链,看见陈瞎子站在停尸房门口,背对着我,肩膀一耸一耸的,像是在哭。
“陈叔?” 我喊了一声,他没回头。我走过去拍他的肩膀,手刚碰到他的衣服,就觉得不对劲 —— 他的衣服湿冷湿冷的,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。
陈瞎子慢慢转过身,我吓得腿一软,差点坐在地上。他的脸白得像石膏,墨镜掉在地上,眼窝里塞满了棉花,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,脸上淌着水,顺着下巴滴在地上,“滴答,滴答”,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,水里浮着些白色的药片。
更可怕的是,他手里拿着支注射器,针头闪着寒光,正往我的胳膊上凑。他的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药膏,一股樟脑丸的味道从他身上飘出来。
“该换药了。” 陈瞎子的声音变得尖细,像女人的声音,“你的体温…… 还没到 42℃呢。”
就在这时,我兜里的黄符突然发烫,烫得我赶紧掏出来。符纸一碰到陈瞎子,他就像被硫酸泼了似的尖叫起来,身上冒起白烟。我趁机踹开他,往停尸房里跑。停尸房的冰柜都开着,里面结着厚厚的冰,冰里冻着些模糊的人影,有的穿着白大褂,有的穿着和服。
最里面的冰柜上贴着张病历,上面写着 “佐藤 23 岁 青霉素过敏死亡”,照片上的女人梳着齐耳短发,眼睛亮亮的,胸前别着支钢笔。
我抱着冻得发硬的病历,在停尸房蹲了整整一夜。天亮的时候,我在冰柜底下摸到个东西,是个用防水布包着的小本子,纸页边缘结着冰碴。
本子是陈瞎子姑妈的日记。里面记着 1945 年的事:她在医院打杂,负责清洗注射器。那些护士都是被强征来的日本女人,佐藤是其中最年轻的,总偷偷给中国病人多塞止痛药。后来日本兵败退,军医要把所有护士和病人活活烧死,佐藤把她推进冰柜,自己却跑回药房,说要销毁实验记录。
日记最后一页写着:“火太大了,我听见佐藤在喊‘别碰那支紫色药水’,那是他们研究的病毒,能让人烧到 42℃,变成只会打针的疯子…… 她手里总拿着支断针注射器,说是她弟弟送的生日礼物,弟弟是反战的学生,被枪毙了……”
我掏出那支断针注射器,突然明白过来。佐藤不是害人的鬼,她在保护什么。那些被烧死的人,包括她自己,都被病毒感染了,42℃是病毒发作的温度,无影灯的光会让他们失去理智。陈瞎子的姑妈当年肯定是被病毒影响了,才会觉得佐藤在害人。
我拔开注射器的活塞,里面的浑浊液体慢慢流出来,在地上汇成个紫色的小水洼。水洼里映出个影子,是佐藤,她正蹲在药房的灰烬里捡东西,手里攥着半块烧焦的照片,照片上是个穿学生装的年轻男人。
就在这时,停尸房的门被撞开了。陈瞎子站在门口,手里举着把手术刀,眼睛里淌着血:“把注射器给我!那是我姑妈的药!她病了,需要它!”
我跟着陈瞎子往手术室走。他的眼睛里泛着紫光,脚步轻飘飘的,像踩在棉花上。我手里紧紧攥着那支断针注射器,针尖在晨光里闪着冷光。
走到手术室门口,陈瞎子停住了,指着手术台上的灯。无影灯突然亮了,发出惨白的光,照得地上的血迹像新鲜的一样。手术台上绑着个稻草人,穿着陈瞎子姑妈的衣服,胸口插着支注射器,里面是紫色的药水。
“她每年都要回来打针。” 陈瞎子突然哭了,“病毒让她以为自己还是病人,佐藤的鬼魂一直在保护她,用体温计提醒她远离病毒,用冰柜给她降温……” 他指着墙角的焚化炉,“我姑妈上个月去世了,死前还喊着佐藤的名字,说要还她的钢笔。”
我爬上手术台,发现无影灯的底座里藏着个铁盒。打开铁盒,里面是些烧焦的文件,上面写着日文,还有支钢笔 —— 和佐藤照片上的那支一模一样。钢笔里插着张字条,是中文写的:“病毒在紫色药水里,遇光会激活,烧到 42℃就无药可救。我把解药藏在体温计里,水银柱里有绿色粉末,撒在病毒上就能毁掉它。”
最底下是半块照片,和我在水洼里看见的那半块正好能拼成完整的 —— 上面是佐藤和她弟弟,两人站在樱花树下,笑得很开心。
我抓起那支悬空的体温计,用力一摔。玻璃碎了,水银珠滚出来,里面果然裹着绿色的粉末。我把粉末撒在紫色水洼里,水洼立刻冒起白烟,发出 “滋滋” 的响声,像烧红的铁放进水里。
就在这时,手术室的墙突然渗出鲜血,墙上浮现出好多人影,有的穿着白大褂,有的穿着病号服,他们的体温都在 42℃,眼睛里泛着紫光,慢慢向我们围过来。佐藤站在最前面,白大褂上的焦痕越来越深,手里举着那支断针注射器。
我举起那支断针注射器,对着人影晃了晃。佐藤的眼睛突然眨了一下,紫光淡了些。我把钢笔扔给她,她接住钢笔,手指抚过上面的划痕,突然哭了起来,眼泪落在地上,变成一颗颗白色的药片。
“解药…… 给他们。” 佐藤的声音很轻,像风吹过玻璃,“他们都是病人,不是恶鬼。”
我捡起地上的绿色粉末,往每个人影身上撒。碰到粉末的人影立刻冒出白烟,体温一点点降下来,41℃,40℃,39℃…… 最后变成正常的 37℃,他们的影子越来越淡,慢慢露出了本来的样子 —— 有老人,有孩子,还有些年轻的护士,都对着我鞠躬,然后化作点点星光,飘出了手术室。
陈瞎子的姑妈也在里面,她走到陈瞎子面前,摸了摸他的头,然后转向佐藤,两人相视一笑,一起消失在晨光里。
我把剩下的文件和紫色药水都倒进焚化炉,点了把火。火焰腾地窜起来,映得墙上的手术记录慢慢变黑,最后烧成了灰烬。佐藤站在火边,白大褂上的焦痕一点点褪去,露出干净的白色,她对着我鞠了一躬,转身走进火里,手里紧紧攥着那半块照片。
火灭的时候,太阳正好升到山顶,阳光透过手术室的窗户照进来,落在地上的钢笔上,钢笔反射出一道光,像根断了的针。
下山的时候,陈瞎子把那支断针注射器埋在了药房的灰烬里,上面插了支白色的雏菊。“姑妈说,佐藤最喜欢雏菊,她弟弟每年都会给她送。” 他重新戴上墨镜,拐杖敲地的声音轻快了许多,“以后后山不会再有人哭了。”
过忘川河的时候,摆渡的老头递给我个东西,是件洗干净的白大褂,上面绣着 “佐藤” 的名字,领口的血迹变成了朵小小的雏菊。“今早看见个穿白大褂的姑娘坐船过河,说把这个还给你。” 老头咧嘴一笑,竹篙上的符号突然亮了一下,“她说谢谢有人记得她弟弟的名字。”
回到宣威,我又去了医院的旧物处理站。那个戴老花镜的老太太还在,看见我手里的白大褂,突然叹了口气:“我妈当年说,有个日本护士总偷偷给她塞止痛药,后来火太大,没跑出来…… 她的钢笔上,刻着个‘和平’的‘和’字。”
我摸了摸白大褂口袋里的钢笔,果然在笔帽上摸到个模糊的 “和” 字。车窗外,虎头山的影子越来越小,后山的方向飘着朵白云,像件展开的白大褂,在蓝天上慢慢移动。
后来我听说,虎头山后山修了条路,有人在那里建了座小型纪念馆,里面陈列着些找到的病历和医疗设备,墙上挂着张照片 —— 佐藤和她弟弟站在樱花树下,笑得像阳光一样灿烂。
纪念馆的留言簿上,有人用日文写了句话,翻译过来是:“医者仁心,无关国籍。” 下面画着支断了的注射器,旁边插着朵雏菊。
我知道,那是佐藤留下的。在某个有雾的清晨,她或许还会穿着干净的白大褂,在纪念馆里走走,看看那些不再哭泣的灵魂,听听忘川河上的船歌,像所有善良的护士一样,守护着她的病人,直到永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