荆州落日 第十九章 英雄末路(2/2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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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山险粮尽、伤亡不小而退去,众人终于获得了片刻的喘息之机。休整一夜后,周仓想起了君侯的锦囊。他郑重地取出,将其交到裴谦手中。“君侯有言,待与将军会合,便将此信交予将军。”
裴谦微感诧异,接过那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锦囊,展开细看。
信中,关羽并未多言,只寥寥数语,却重逾千钧:
“行之将军麾下:汝之忠勇智睿,远超侪辈。关某平生快意恩仇,眼中能入者不过寥寥数人。然观汝行事,沉稳练达,竟不似少年郎,倒似历经沧桑之人。吾甚奇之,亦甚慰之。吾老矣。非惟年齿徒长,更是心窍蒙尘。骄矜自大,刚而犯险,致有荆州之祸,累三军将士血染疆场…此皆吾之罪也,百死莫赎。
每念及此,五内俱焚。此战绵延日久,疮痍遍地。若再纠缠下去,必致百姓疲敝,仓廪空虚,益州震动,须耗尽兄长基业,将更多好儿郎填入这无底深壑。荆州之失,罪在关某一身。自当由此身了结此事,换得一方安宁。汝万勿以吾为念,更不可冲动行事。汝乃栋梁之材,日后当以吾为鉴:刚不可久,柔不可守。
持重慎行,方不负一身才略。犬子关平,性情鲁直,元福、元俭,忠勇有余,然逢此大变,心必惶惑。今将此三人并数百荆楚子弟,尽托于将军。望将军念其赤诚,善用之,善导之,保全其性命,则为羽铭感五内之余幸。汉室未来,在将军之手。关羽拜谢。”
没有客套,没有矫饰,只有一个父亲、一个统帅在绝境之中,将自己最珍视的人和未来,毫无保留地托付给他认为唯一能托付的人。
裴谦握着那页帛书,久久不语。营地的喧嚣瞬间远去,他仿佛能看到那个骄傲的红色身影,在写下这些字时是何等的决绝与落寞。
他猛地转过身,大步走向帐外,直至无人处,方才停下。
仰起头,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山间空气,试图平复翻涌的心绪。这个来自现代的灵魂,此刻才真正体会到这个时代“托付”二字所蕴含的千钧之重与彻骨之痛,原本与这具肉身总有着一层似有似无的隔阂,此时竟生出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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风雪,不知何时又弥漫开来,如同苍天洒下的无尽纸钱。
关羽的军队,已不复存在。只剩下一条断断续续、在深雪中艰难挪动的黑线。旗帜残破,被冻得硬邦邦,再也无法舒展。兵刃成了拄地的拐杖,每一步踏下,都伴随着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和粗重得吓人的喘息。
人,在不断减少。倒下的,就再也站不起来,很快被风雪覆成一座不起眼的雪丘,成为后来者模糊的路标。没有人哭泣,也没有人说话,极致的寒冷和疲惫抽干了所有的情感和力气,只剩下求生的本能,推着这支队伍走向未知的终点。
关羽走在队伍的最前头。那袭耀眼的绿袍早已被污雪和血渍染得看不出本来颜色,变得沉重而破败。他的手臂因旧创和寒冷而微微颤抖,但身躯依旧挺得笔直,如同一杆永不弯曲的标枪,为身后这群绝望的人刺破风雪,指引着方向。
他的赤兔马,那匹曾驰骋中原、踏碎山河的神驹,此刻驮着两名重伤濒死的士卒,每一步也踏得极其艰难,喷出的白气浓重如雾,马首不时蹭过主人的手臂,仿佛在寻求一丝安慰,又像是在给予最后的力量。
赵累跟在他身后,脸色青紫,嘴唇干裂,几次想要开口说些什么,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苍白无力。他看着前方那个仿佛永远不会倒下的背影,心中涌起的不是希望,而是无边无际的悲凉和绝望。
“君侯……”一名亲卫踉跄着扑上来,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,“前面……前面好像有……有城……”
所有还能抬头的人,都挣扎着向前望去。
风雪稍歇的间隙,一座城池的轮廓,如同巨兽的脊背,沉默地匍匐在远方的地平线上。
析县。
他们到了。或者说,他们终于看到了目的地。
然而,没有欢呼,没有激动。一种更深的绝望,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间淹没了这支残兵。
那城池之上,旌旗密布,刀枪的反光刺破雪幕,清晰地告诉每一个人——那里,没有生路,只有更多、更严阵以待的敌人。
最后的力气,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空。更多的人软倒在地,眼神空洞,望着那遥不可及的城池,等待着最终的结局。
关羽停下了脚步。
他缓缓转过身,目光扫过身后这群追随他到此的、仅存的荆楚子弟。他的目光掠过那一张张冻僵的、绝望的、却依旧望着他的脸。
他忽然笑了笑,那笑容在他深刻而疲惫的脸上绽开,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和释然。
他伸出手,轻轻抚过赤兔马的脖颈,然后,猛地抽出了那柄伴随他一生的青龙偃月刀。
冰冷的刀锋划破风雪,发出龙吟般的轻啸。
“大汉前将军,汉寿亭侯,关羽,关云长在此!”
他用尽全身的力气,向着那座坚城,向着这茫茫天地,发出了他生命中最后一声呐喊。声音不再高亢,却带着金石般的决绝,在空旷的雪原上隆隆回荡。
“曹魏鼠辈!江东孺子!可敢下来,与关某一战!”
没有回应。只有风雪更紧的呼啸声。
他不再看那座城,而是持刀转身,面向来路,仿佛在等待着那些注定会来的追兵,又仿佛只是在守护着身后这些再也走不动的人。
风雪很快将他的身影吞没,那抹孤寂的绿色,最终化作天地间一座永恒的、不屈的雕像。
他用最后的方式,为自己,也为所有追随他的人,选择了结局。